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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從前

  “這裏的楊梅倒是好,個大飽滿汁水豐盈,隻是近來沒那麽多空閑,明日便得走,不然倒是可釀些楊梅酒了。”雍黎有些惋惜道。


  “這些東西也並不是什麽金貴物,雖然麻煩些,但你若是想要,即便你身在定安,但多少人會絞盡腦汁搜羅了送到你手邊上,任由你挑選的?”祝詞瞥她一眼。


  “你說這話……”雍黎歎了口氣,“祖父尚道家無為,但這法家《揚權》一篇卻也是祖父推崇的,陛下當年也曾說過,祖父為帝師曾以其中一句教導之,‘喜之,則多事;惡之,則生怨。故去喜去惡,虛心以為道舍。’”


  “縱然帝王之德與我無關,但我亦是自幼得祖父教導的,其中道理,如何敢違背一二?若我真的隻是養在深宮王府不知世事不知民苦的驕縱公主,我或許不會想得那麽多,但我終究見多了那麽些人與事,以我一人之喜好勞民傷財,我是不願的。”


  祝詞笑而言道,“鳳歸,你可知為何當初我會願意留在你身邊?”


  雍黎偏頭看他,含笑不語。


  當年與祝詞在冀方山初遇,是他救了她,但後來卻也有幾次偶然相遇有些牽扯,雍黎因著救命之恩給他力所能及的兩次便利,但也不過算是幾麵之交,雖彼此熟悉些,卻也算不得比較深的交往。


  當時年幼的宣陽郡主以峽原口一戰謀局名聲初顯於上璋,後來成安帝以華陽長公主以及雍氏二子之功加封雍黎為宣陽公主,但雍黎尚未從沉痛中清醒過來,她一心想要報仇,想要站得更高的位置,想要續走一段本該屬於母親揮斥朝堂的人生,所以她當朝提出欲代母朝堂聽政。


  當時朝中除了曾經推重華陽長公主的部分朝臣對此事保持沉默態度,或者尊崇祖父和雲老先生名聲之故而對此有所觀望的人,其餘大多數人卻是極力反對的,其中更是禮部和那兩年在朝中勢力逐漸壯大的鄭氏為首。


  雍黎當年不過十歲,大抵也有些不知者無畏的意思來,麵對半數朝臣或鄙夷或不滿或斥責或憤怒的言辭態度絲毫不懼。她獨自一人辯駁三位積年老臣,其中更是有一位是扶持過三朝帝王的馮閣老。


  馮閣老馮知介是暘北馮家家主,也是文名詩名震動上璋的人物,馮家是上璋大族,在暘北地方上的勢力也是不容小覷,且更是一個詩書傳家的大家族,拜於其門下文人學子也數不勝數。


  那場朝會從晨前一直到午後,偌大的長明殿眾人靜默,他們隻聽得四人言辭往來引經據典的聲音,隻聽得細嫩綿和而話語中氣勢鏘然的幼子的聲音;他們隻見得當中十歲稚子傲然而立,如霜雪中凝絕的清冷寒梅,如長在絕頂懸崖的王者之香,可遠觀讚歎,卻不可接近分毫,那樣一個年幼的孩子已是絕頂的風華。


  此後雍黎順理成章的入了朝堂,初初她隻在她父王身處安靜聽著,眾人似乎也習慣了朝中有這麽個原本瞧來似乎完全格格不入的孩子的存在。直到後來,成安帝會漸漸地有些事情問她的意思,她那時不知遮掩,每每鋒芒畢露,言辭中肯老練,便是一些朝堂中摸爬滾打了許久的朝臣,也不一定能有她如此敏捷的思緒和通透的想法。


  再後來,眾人歎此其才之時,雍黎卻某日一則上書掀起的上璋朝堂的一場軒然大波,後來這場軒然大波漸漸以卷掠之勢席卷上璋,便是後世史書中所說的“景平變法”。


  雍黎當年以十歲之齡提出此變法,本是驚世駭俗之事。但成安帝卻當即傳召三司六部共同商議,短短七日便定下此政治改革方向,並令以雍黎為主,各部協同,若有不能裁決的可直接上報。


  當時馮閣老已逐漸對雍黎改觀推崇備至,甚至曾當眾言道,“宣陽公主驚世之才,從前吾等狹隘,險以個人好惡令上璋失一賢才。”然後自請為宣陽公主輔,為變法貢獻自己的一份力氣。不得不說,當年“景平變法”的成功,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來自馮閣老的助力。


  隻是這場政改在很大一定程度上觸犯了朝堂地方許多大地主與大官僚的利益,自然遭到他們的強烈反對。但既然詔令已下,此時收回成命轉圜無望,他們能做的大概就是用盡一切手段阻斷變法進程。


  所以從景平十八年的十一月到景平二十年的四月,這場變法持續了十六個月,這十六個月中雍黎受到的阻力,從投毒到刺殺,從誹謗到彈劾數不勝數。而光是欲取她性命的暗殺,每月便少則三五次,多則十數次。


  變法的第六個月,她某日從宮裏出來,身邊跟著的不光有王府護衛,還有成安帝專門從軍中調撥過來保護她的以平恪為首的十數人。


  按理來說這樣密不透風的保護本不該出什麽事情,但那日不知為何竟然遇到了城中廟會,車馬被堵住在人群中寸步難行。雍黎便隻得被人護著下車步行,誰知人群突然潮湧,她與人擠散,然後才明白這場廟會本身便是個針對她的局。


  她再次於險境中得遇祝詞,他救過她兩次,第一次是偶然,而第二次卻是刻意。


  那時祝詞其實已在定安兩月有餘,這兩月時間他常於陋巷於客棧於酒樓聽到這位宣陽公主推行政改的傳言,其中褒貶不一,但他其實卻是十分欽佩她能有這樣的膽量和魄力的。


  後來祝詞手下的勢力無意間得知今日廟會事件,或許便是針對她的,他不放心便專於此日等在她離宮回府的必經之路上,果然他再次救了她一回。


  當時祝詞將她帶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小院子,院子裏青石流泉,一座精巧的石橋跨在流泉之上,那石橋很小,尋常人兩三步便能邁過去,但襯著院子裏的景色卻很有一番獨特韻味。


  雍黎站在那低矮的小橋上朝橋下仍然比她高一頭的祝詞執禮道謝,祝詞卻看著眼前這個與初見時癲狂中有幾分心如死灰不同,而如今卻顯得冷靜得有幾分寒涼的小姑娘,一字字鄭重道,“你如今所做之事危險重重,我願意留在你身邊做你的護衛,你意下如何?”


  雍黎當時看了他許久,然後緩緩問了句,“相遇幾次,還未知你姓名?”


  她與祝詞雖僅僅是屈指可數的幾次偶遇,不過三兩次匆匆交談,卻也足夠雍黎了解他的了,祝詞之才豈止是他表麵上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平淡尋常。


  “我名祝詞,小字言深。”祝詞淡淡答。


  “我今年年僅十一,不過總角之年,朝中笑我黃口小兒,等著看我笑話之人不知繁幾,你可知道?”


  “我知道。”


  “如你所說,我如今所做之事危險重重,也許哪一日便死在不知來自何方的暗殺之下,死在別人惋惜萬分的年紀,你可知道?”


  “我知道。”


  “不隻在於他方暗手,而若有一日,變法失敗,那些門閥權貴逼著陛下給他們一個交代,那時也許便是我身死之時,你可知道?”


  “我知道。”


  一問一答,雍黎的三問清淡平靜,完全不是她那個年紀該有的通透淡然;而祝詞的三個“我知道”,卻異常地幹脆利落。


  “既然如此,你留在在我身邊有何意義?我自己都朝不保夕,何以給你什麽前程?”雍黎清清淺淺地笑,“祝先生幫我兩次,救命之恩我還未曾報答,怎能拖你入這攤泥水之中?”


  “我隻做你護衛,別的事,若沒你吩咐我不會查收分毫。”那時的祝詞,不及如今淡然林下士的風度,反倒是有幾分固執的少年意氣,他幹脆而直接道,“我不許諾留在你身邊多久,也許一兩年,也許三五年。若真有一日你覺得我一無用處,趕了我走便是。”


  “祝先生文才不凡,我怎敢辱沒英才,驅使為侍從?”雍黎朝他拱手,“往後願得先生賜教。”


  祝詞仍舊帶著幾分冷淡語氣,“你不必喚我先生,喚我言深便好,從今往後我為你從屬。”


  就這樣祝詞在雍黎身邊一待便是十年,從定安到華陽,從華陽到長楚,如今再到定安,也許將來還會去陳國,雍黎早視他為親人。但是從當年到現在,她也從未問過當初他為什麽要選擇留在自己身邊。


  祝詞看著她,眼神中幾分意味不明,“當年你當我們隻見過屈指可數的幾麵,但我所知道的你又何止那屈指可數的幾麵中所了解的?當年,我之所以去定安,便是為著你去的。”


  雍黎詫異不解,轉頭看他,問,“如何說?”


  “初次救你的時候,我並不知你身份,但第二次在華陽見到你,我便刻意讓人去打探了一番,也算是知道了你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了你上璋在與陳國峽原口決戰中所起到的至關重要的作用。後來每一次見到你,我都會讓人去查探一二,隨著了解深入,當年我對你,不得不說是很有幾分推重的。”祝詞坦然道,“後來外祖父來信,讓我來尋你。外祖父說,將來我若想為父親正名,若能得你一二助益,或許是事半功倍的事。我不否認,我當初想留在你身邊,除了自己心裏對你的那點推重與好奇之外,其中還是有外祖父的那幾句話的。”


  祝詞語聲絮絮而輕緩,他坦然了當初的幾分心境,卻也隱瞞了幾分想法。


  他看著雍黎,心下有幾分隱隱不明的感覺。


  你當我救你兩次,其實你救我又何止兩次?


  當年救你,其實是救了我自己,我次次抱著必死的決心一心求死,卻次次遇見了你。一次兩次或是偶然,但後來的幾次呢,若非天命如此,天命讓你成為我的救贖,我又如何能有這十年,或者往後數十年的紅塵溫暖?

  “你外祖父?”雍黎腦中翻轉,突然想到前兩日祝詞提到,他母親是馮家女的消息,“馮知介馮閣老?”


  祝詞點頭,“正是。”


  “馮閣老如何會對你有如此一說?”雍黎卻並不介意祝詞說當初他接近自己想要留在自己身邊,半數原因,或許是想借自己往後幾分勢力,反而對馮知介的話有些興趣。


  雍黎隻知道馮知介馮閣老是當年暘北馮家的家主,馮家祖籍雖在暘北,但嫡係一脈當時卻在定安,也在朝堂之上占了不小勢力。隻是馮家急流勇退,在五六年前馮閣老突然病逝之後,馮家嫡係便逐漸從朝中隱退,後來便漸漸又撤回祖籍所在的暘北。如今馮家在京中勢力基本已經沒什麽影響,但在地方卻也不容小覷。比如暘北州刺史馮承庭正是馮家如今的家主,算來也正是祝詞的舅舅。


  “當年你推行政改,外祖父也曾從旁協助你,他言與你接觸愈深,便越覺得會忘記你的年齡,眾人或許尚自如之前的他一般欺你年少,他卻已經不敢輕易試你鋒芒。外祖父那次信中半數所及皆是關於你,外祖父一生如此直接的評人的並不多,得他推崇備至如此的也不多,而你是其中他最是感慨惋惜的一個。”


  祝詞看了雍黎一眼,他想起外祖父曾經說過的那些話,也不知道該不該在此刻與她說。即便那些話在他看來,是最正確不過,也最真實不過的話,隻是太過大膽,大膽到一旦傳出去便是悖逆之言,便是牽扯到整個馮家,還有她的悖逆之言。


  “得馮老先生如此推崇,實在是我的榮幸。”雍黎緩緩笑道,“若能得言深兩分利用,給言深幾分助力也是我得榮幸。”


  雍黎看著聽她這話之後,突然目光有些回避得看向遠處得祝詞,道,“言深,十年過去了,你給了我十年時間,幫了我十年,便不能讓我略回報你一二麽?你外祖父說得對,如今的我,雖不是全無後顧之憂,但我已可以給你一二分事半功倍的助力,你若想為你父親正名,我可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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