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親王
華陽分出的兩萬兵馬已由副將帶領,自華陽開拔,經明州、平皋、信州,直往建昌,而雍黎與溫卿則輕騎簡從,自定安過蠡江直接往建昌。大軍行動緩慢,算來下估摸著也差不多能同時到達。
溫卿原以為這個名聲在外的宣陽公主,即便再怎麽智謀天成,但畢竟身嬌體貴,一路騎馬過去怕是不可能的,他也做好了隨行馬車慢悠悠北上的心理準備。誰知城門口見著雍黎一身勁裝的颯爽風姿,頓時覺得自己方才想岔了,畢竟雖然看起來不像,但這位確實也是不止一次上過戰場的主。
定安北郊望江亭橋,黎賀等在那裏。
黎賀遠遠地見雍黎一行人沿著官道過來,便獨自走下亭橋,在路邊相候。
“安王兄這是特地來送我?”
雍黎打馬而立,戲謔笑問。
“今日有暇,故來一見。”黎賀也笑答,“鳳歸自封地回京不過半載,卻南下北上四處奔波,我既無從相幫,送一送總是應該的。”
雍黎見溫卿一行人在旁邊,便朝溫卿道,“溫兄帶人先行,我稍後趕到。”
溫卿點點頭,知他們是有話要說,卻也不走遠,隻帶人在前麵路口處等著。
“我此行不過是交接些兵事,並不長駐邊關。”雍黎下馬,笑道,“我是奉了陛下旨意,於七月中至淮州代迎陳國公主,待我與陳國公主抵達定安,便是吃安王兄喜酒的時候了。”
黎賀一窒,似乎不知該如何答話。他的這場婚姻,所有人都沒有問過他的意思,仿佛隻是一個玩笑般。與陳國的談判桌上,眼前這人輕飄飄的一句話,陳國來使簡簡單單的一番斟酌,陛下便可有可無地下了旨意,定了婚期。
沒有人問過陳國和婉公主是何品貌性情,沒有人問過公主願不願意嫁來上璋,也沒有人問過自己願不願意娶。
但是不願意又能如何呢?
終歸為了國家社稷,陛下眼中又是什麽不能犧牲的呢?
隻是……
終究還是有些不情願啊。
黎賀看著雍黎,沒說出自己此刻百轉千回的思慮,隻朗然笑道,“鳳歸愛喝什麽酒,我讓禮部在婚宴上備著。”
“我愛喝的酒,禮部怕是尋不到。”
“禮部尋不到,我便親自去尋,橫豎婚禮儀程一應有禮部操辦,並無需我多做什麽,我也是閑得很。”
黎賀自南方回京後為了避嫌,倒是沉默了好一陣子,這些時日也多避居自己府邸。
“你怕是閑不了多久了。”雍黎牽著的韁繩在手上繞啊繞,笑地若有深意。
“什麽意思?”
雍黎看向他,摸不清他是真的不知還是裝作不知。
黎賀如今在朝中雖然奪嫡心思未顯露,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但作為如今成安帝唯一的兒子,朝中暗裏動著心思的人估計也不少。
“陛下有意加封你為親王,若我猜的沒錯的話,大約也就這幾日,中書的旨意便要下來了。”
雍黎一個驚雷砸下來,黎賀卻顯得比雍黎想象的要淡定地多,“這事並無一絲風聲,你是如何得知?”
“猜的。”
“陛下心思,為人臣子者猜不得。”黎賀聞言似乎鬆了口氣,又道,“鳳歸以後莫要再說了。”
“你自南方回京後陛下有單獨召見過你麽?”
“沒有。”
“可有賞賜?”雍黎又問。
“倒是有過兩次賞賜,不過都是些金銀絹帛,糕點吃食。”黎賀答,“這些有什麽不對勁的麽?往常雖沒這麽頻繁,但逢年過節這些賞賜也是有的。這些許是陛下恩賞此次南方之事,也有安撫之意吧。”
“沒什麽。”雍黎道,“方才的話,便當我沒說吧。”
黎賀雖不解何意,卻也沒有深問。
他看著旁邊斜生的一棵石榴樹,將將進了五月,石榴樹上已有了點點的花苞,但那些花骨朵卻還未灼灼鮮妍地綻放。
他腦中有一刻畫麵突閃,似乎當年什麽時候也曾有那麽一個女子,抱著琵琶站在開得燦爛的石榴樹下。而他站在層層竹林之外,看不清她的身形容貌,隻在枝葉交錯間看到那女子淺淡衣色。
當年?
那個當年是什麽時候呢?
黎賀突然一驚,清醒過來。
他見雍黎安安靜靜倚馬而立,全無一絲不耐神色,心下一動,這般氣質,又何其相像。
當初不歸園事情,他收到昌王黎紹的密件,說是能解自己心中多年夙願。他本是不信的,但是隨信而來的那幅畫,卻由不得他不信。
那幅畫中正是一個立於石榴樹下的女子,一樣的場景,一樣的背影,一樣的衣色淺淡。
於是他同意了昌王的交易,將雍黎騙去見了黎紹,而他得到的卻隻是另一封內容似是而非的信。
“有個問題,或許也不算是個問題,但我斟酌良久卻還是想問問你。”黎賀問,“為何要我娶陳國公主?”
“怎麽?你不想娶?”
黎賀沒有回答,但心裏卻知道不想娶是真的,但是不想娶這幾字,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魄力,也知道娶了陳國和婉公主,在如今的情勢下於他而言是有好處的。
雍黎看他神色便知道他所想,笑道,“這個問題,你不是應該問陛下麽?怎麽問到我這裏來?”
黎賀深吸一口氣,“與陳國談判,是你主導的。原本上璋本意並沒有要娶一個和婉公主回來,是你……”
他沒有說下去,許是擔心自己語氣不好。
當時陛下確實是說隻要三城,最多也就是要陳國再出些馬匹金銀生鐵之類的賠款,從未要求聯姻這一條件。
“既然想聯陳抗楚,聯姻自然免不了。當初陳國兵敗,這場聯姻是和談上的一條,說好聽點是聯姻,其實不過是陳國予我上璋的一場和親。”雍黎慢慢道,“這場婚姻裏,你占著很大的主動性,於你來說是好事,不是麽?”
“你別說這些話,到底是聯陳抗楚,還是聯楚抗陳,騙得了別人還騙得了我?”黎賀語氣有些不好。
雍黎卻笑起來,翻身上馬,“既然你明白,那便更好。娶了陳國公主之後,該如何做想必也不必要陛下教你了。”
“我這就走了,不必遠送了。”雍黎端坐馬上,依舊笑意淺淺,“你安親王如日中天的時候到了,鳳歸在此提前恭祝。”
她話畢打馬而去,一騎煙塵,青衣招展。
黎賀卻沒有離開,看著她遠去的身影,思索她最後那幾句話,隻覺得一切明明明朗開來,卻又突然晦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