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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梔子

  “從魏縣疫病到大哥與何瓊謀反,我總覺得暗中有人在推動,不然不可能一切都是如今這樣理所當然地結果。”


  黎賀的語氣直白,他看向雍黎的目光也十分銳利,雍黎甚至感覺他說的那個暗中推動的人,就是直直白白地指向自己了。


  將手臂從擱臂上拿開,把滑至腕間的衣袖往下拉了拉,雍黎似笑非笑地看著黎賀,“安王兄果然通透,隻是此番棋局中雖有我一隻執棋的手,不顧四方天地,我也隻顧了一方而已。”


  “當真?所以是……”盡管黎賀覺得雍黎從來都是心思深沉而不可接近的存在,他也下意識地提醒自己不可觸及絲毫,但如此刻他還是忍不住想問,還是忍不住欲往前一步。


  “此刻我與你尚無立場之別,有些話我尚可大大方方地提醒你。”雍黎的笑意似乎愈加深,聲音也愈加清淡,“你的猜測可到此為止,若再深究下去當心被有心人利用,有些話一旦說出口,於陛下看來便是誅心之言。”


  “是因為,昌王?”黎賀詫異。


  “還是那句話,有些事你隻管猜測,甚至暗中調查都無礙,但在證據未送到陛下案上之前,還是不要宣之於口得好。”雍黎意在提點,她對黎賀雖並不太多情誼,但總歸應了成安帝所求,到底還是不能讓他到最後走上絕路,逼得成安帝不得不殺他。


  雍黎取了案上的筆墨,隨手寫了幾個字遞給他,“有些事不能從我口中說出,但從別人那裏得知也無礙。如今的情勢下,你知道多些也是好事。這上麵是我一位故人的住址,就今日你問我的這件事,你去問他吧。”


  “這位先生是?”


  “元扶梅。”


  “便是那位十數年前成名西川一字知生死一字知存亡的扶梅先生?扶梅先生據說姓元,但卻少有人知其真名,不知是什麽樣的人物,你是如何與他相識的?”


  說起一字知生死一字知興亡,還是十多年前元濯成名之初的一件事,也是這件事真正替他揚了名,但揚的不是“元濯”之名,而是“扶梅”這個雅號。


  景平十六年,元濯尚隱於西川,雖當時已秘密領了未晏統領之職,但到底隻是個初出茅廬的青年,不光山野就連朝中也沒有人聽說過他的名字。當時建安侯雍寒洲擁兵於濟陽口,拒不返京,甚至隱約有兵變之意,但似乎有所顧忌並未真正昭然心思,卻於濟陽口設五層高台問策賢士。而元濯卻是某日抱了個插幾枝紅梅的粗陶瓶子上了台去,他當時並未見著雍寒洲,而是隨手留下了幾個字——“生死一念,死;存亡咫尺,亡”,然後看也沒看台上所謂的眾名士,悠悠然揚長而去。


  這句話後來不知怎地就流傳了出去,再後來雍祿山果然兵變,華陽長公主親自平叛擒了雍寒洲,果真“生死存亡”應了那“死”與“亡”二字。


  當時雍黎尚年幼,這件事還是後來聽成安帝說的。盡管後來這事被傳得神乎其神,但她知道與人勘運不過玄之又玄的一說,這件事說到底背後還是有她母親和未晏的手筆。


  “不過得幸有過幾麵之緣。”雍黎微微點頭,但元濯身後牽扯著未晏,她也並不想元濯暴露出來,遂又出言提醒,“舉凡大才之人皆性情不同常人,他若不願說,還請安王兄不要勉強。”


  “這是自然。”黎賀收了紙條,站起身拱手朝雍黎道謝,“我先去尋一本兵書,宣陽妹妹稍坐片刻,稍後你我同去昭華殿。”


  雍黎見他離開,目光微縮,早不複方才淺笑溫和。她將黎賀引去元濯那裏,不過是一次試探,隻為解除自己心中的那點猶疑罷了。


  元濯,元濯,但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捏捏脖子雍黎站起身四處走走,她原本在這裏呆了也近兩個時辰,覺得脖子累得很。書架一排排走過去,除了一兩個攀著梯子將書籍歸冊的內侍,沒再見到其他人,雍黎在西側窗前站住。窗外是一處步廊,牽著幾株藤蘿,葉子看起來茂盛得很,許是還未到節氣,上麵隻是稀稀落落掛著幾串花苞。倒是藤蘿架下的一叢白梔子開得很是精神,這樣不近的距離還隱約能聞見淡淡的香氣。


  “殿下。”鄭佩抱著兩本書從書架後轉出來,見到站在窗前的雍黎忙屈膝行了禮。


  雍黎嗯一聲,抬抬手示意她自便。


  鄭佩安靜地站著沒有說話,良久似鼓了勇氣,試探地問,“殿下似乎很喜歡那梔子?”


  雍黎這下倒轉身打量她一眼,見她雙手緊抱著那兩冊書,顯然有些緊張,笑道,“素來不甚喜歡那般濃鬱的香氣,卻不想這般看著也別有情致。”


  “色疑清雪染,香似月華來。臣女倒很喜歡梔子花長久如一的純粹永恒。”鄭佩見她回答心下一喜,卻依舊低垂著眉目。


  “是嗎?”雍黎微微沉吟,隨即一笑,她這些年早已磨去了尋常小兒女般的心腸,她也沒那麽多時間與情致去傷春悲秋,尋常花草在她眼中不過一景罷了。


  “你手裏拿的似乎是《旭子矩》,喜歡木藝的閨秀本宮倒從未見過。”雍黎倚著窗前的矮榻坐下,腰間玉佩順勢垂下,淺青色絲絛流蘇略略堆拂在地上,“坐吧。”


  “是,臣女謝殿下。”鄭佩挨著椅子坐了,微微欠身答,“臣女素來喜歡奇巧物件,偶爾也自己動手做些。前些日子家兄帶回來了一塊黃桐木,臣女想著若做張古琴也是極好的,所以尋了這本《旭子矩》翻看翻看。”


  雍黎接過她拿在手裏的書翻看兩頁,其實心下已經了然,不免探問了兩句,“曾聽誰說起安王兄這幾年似乎喜歡上了木藝,定安的木工大師都被他拜訪了個遍,鄭小姐與安王兄雅好相當,說起來也是一樁佳話。”


  “宣陽公主說笑了,臣女……臣女怎麽敢與安王殿下相提並論,臣女……”


  “你不必緊張,本宮雖性情冷了些,於人情世故上也不大通,但愛屋及烏的道理本宮還是懂的。”雍黎將書合上又還給她。


  “殿下,臣女不是……”鄭佩神色張惶,連忙否認。


  雍黎卻不太懂這種小女兒的羞澀惶然,也不太耐煩她的支支吾吾,打斷她的話,隨意交代了兩句,“這裏的書向來不外借,這兩本你若喜歡便先帶回去看吧,下次進宮便送來,與平記說我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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