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發病

  要不是有人敲林袁的房門,林袁恐怕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嗜睡了這麽久。


  窗簾拉的死死地透不過一絲光來,整個房間散發著一種似有若無的腐爛味,敲擊大門的聲音從小逐漸轉為轟隆,聽得房間裏的林袁猛地從一陣迷幻中醒過來,聽見如鼓般激烈的聲響,她越發心慌和不安,回想今天是星期幾,腦子卻空白的很,夾雜著敲門聲的還有一股熟悉的聲音,在喊她的名字,就在腦子還在翻滾著誰是林袁的時候,大門卻意外地開啟了。


  林袁嚇得腦子瞬間清醒,下意識的拿起躺在地上的酒瓶子走向客廳,如果是賊,那麽他所受的代價可就不止她手裏的酒瓶子了,“我一定把他往死裏打。”


  獨居的時間過於太長的話,各方麵的生活能力都要有所提高,比如,一直夠不到換的燈泡,遲早,也要搭著椅子換掉,不然晚上回家會害怕;廁所水管或馬桶堵的話,也要有能力疏通,要不然整個房間會揮發一種下水道的惡心味道讓你的嗅覺受到一種嚴重的傷害;時間一久呢,這些能力便伴隨著習以為常源源不斷的湧進你的生活瑣碎裏,強大得足以支撐你的整個情緒脈絡。


  腦子裏揮動酒瓶的動作早已練習了多遍,等待著時機千鈞一發。林袁屏住呼吸,精神高度緊張的時候,房門外的腳步聲也越發近了,她似乎能感覺到那個人的手似乎已經覆上把手,隻差輕輕轉動一下,就能夠在她眼裏肆意妄為。林袁不禁握緊了手裏的酒瓶,玻璃屬性上黏滿了手心裏的薄汗,整個時間似乎開始一秒一秒的倒數起來,然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她耳膜瞬間穿刺過去。


  一個人影從那道門外推門而入,林袁正準備握緊手裏的酒瓶用力一揮的時候,那個熱的臉就進入林袁的瞳孔,那一霎那,好似心裏某個高高懸起的地方,猛然地落下,想吃了定心丸一樣舒心和放鬆,可自己手裏的酒瓶卻在那一刻即將覆上他的頭頂,林袁下意識的想要收手,卻慣性的停不住。


  然後他纖長的手指拔節輕鬆的使力及時的阻礙著那隻酒瓶的轟然落下。


  林袁有些氣急,整個呼吸管道開始驟然縮緊,這時她才認真的看著他的臉,是王鬱,那他剛才喊的那個林袁,那,可能就是我吧。


  帶著這一種十分複雜的心情林袁暈了過去,像沉入一個虛幻的夢境,無邊無盡的水晶藍,傳說中這是代表憂鬱和悲傷的顏色。林袁十分不願意記起這個現實,比任何難以置信的噩耗來的更讓人排斥。


  她的腦海裏卻無緣無故的蹦出來那天同王鬱一起在家具城巧遇鄒佳的畫麵,明明鄒佳當著自己和王鬱的麵告了別,最終還是在衛生間裏遇到了她。她收起那副在王鬱麵前友善無害的模樣,挑釁十足的看著林袁說:“沒想到,周澈最後還是沒能和你在一起,怎麽樣,林袁,被人搶走愛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看著鏡子裏已經嗔怒看著自己的鄒佳,仿佛與很多年前那個仲夏的夜晚,這個戴著白色發箍的女生站在自己麵前對自己說:“別自作多情了,他最愛的人還是衛澄,我剛剛看到他摟著衛澄去了旁邊的小旅館,你等不到他的。”那副神情同出一轍。


  都是那麽傷人。


  所有的人都說林袁的性格真好,完全的樂天派,心理真強大。


  每一次,當她聽到這種讚美或是這種評價的時候,心裏就像是有100個聲音在負隅頑抗一樣,聲嘶力竭的喊,這不是我,這才不是我。


  人們讚揚的,能夠消釋任何苦難帶給她快速處理壞情緒的能力,在自己看來也隻是不會發泄的強忍而已。


  她討厭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理高防在一瞬間轟然倒塌的無力感,也討厭沉浸在對自己無能的氣憤和無望裏難以自拔。討厭那個獨自逞強的自己,討厭那個不肯卸下心房的自己和那個抓住那極度惡心的驕傲和自尊,始終不肯低頭的自己。


  這些種種就像一個揮著鐮刀的死神,它手裏的鐮刀每揮動一下,林袁心裏承受情緒負荷的保護膜就要破碎一個洞,直到膜被敲擊的像一個個斷壁殘垣一樣,無盡的深藍色海水像某種病毒一樣開始湮沒我的每一寸皮膚。


  然後眼前的水晶藍變成了無盡黑。書上不是說嗎,人死的時候,不是會見到三種顏色嗎?水晶藍、無盡黑和純淨白。


  那麽現在,自己要做的事應該就是等待了吧,等待那一抹純淨白的牽引,等待自己的靈魂從這一個充滿黑暗、yuwang和不堪的世界中抽離,完成一場神聖的儀式。


  帶著這一種期盼林袁沉沉的睡去,醒來之際,確實是一場純淨白,還有一隻很熟悉的東西。眼前,王是鬱萬分關切的臉在不停的晃動,一時間腦子疼的更過分,我不是死了嗎?那天堂怎麽會有電燈和王鬱?

  不久,她的整個大腦邏輯開始正常運作,我沒死,另外天堂是不會有電燈和王鬱的,還有,我這種人是不會進天堂的。


  她恍惚還記得10年的時候,在一個神聖莊嚴地寺廟裏求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師指點迷津,他說林袁這一生紅塵孽緣太重,入不得極樂世界。


  那時才聽到這話的林袁恨不得掀了他的桌子,劈頭蓋臉的罵他,你TM說的都是些蠢話,你個蠢比。要是那麽做了沒準他自己也就不那麽在意了。向來他那個星座的人都是內心豐富,麵上鎮靜。越是沒有及時發泄的,就越容易的積在心裏,成難以愈合的頑疾。


  可當時的林袁沒有那樣做,她萬分鎮靜的看著大師,一臉虔誠的問,那麽有沒有什麽方法可以化解呢。


  大師一副深不可測的笑著,對她擺擺手無言語。


  回程的路上朋友都說林袁心裏承受能力真強大,說她素質好,說如果那個人那麽說我,我肯定給她鬧得天翻地覆。


  林袁還記得當時她還在心裏苦笑道:怎麽能不生氣呢,我恨不得給他碎屍萬段,千刀萬剮。


  但事後想想,卻也沒有那麽生氣了,入不了極了世界也罷,逍遙於紅塵俗世中快活,似乎也不錯。


  可是呢,如果生活是由自己全權支配的話,那麽能受到的傷害似乎就不具備任何強大的殺傷力了。林袁並沒有做到那信誓旦旦的逍遙快活。那些別人眼睛裏的自己,物質和虛榮是她的軀殼,光鮮和有趣是打了高光的照麵。表麵上它們似乎已經無堅不摧,其實內裏早已慢慢枯萎直至腐爛。


  王鬱看到林袁醒來,似乎輕輕的鬆了一口氣,醫生檢查了以後,聲稱沒什麽大問題,藥效剛過,身體有些虛弱,讓病人好好休息。


  王鬱聽後,一臉關切的看著她,這時林袁才看清了他的眼睛,通紅,布滿紅血絲。他的襯衣有些皺褶,頭發有些亂,這是我印象裏他鮮有的幾次失態,我還記得,高中那幾年,雖說住校,但絲毫不影響他的美好形象,曾經聽宿舍的宿管大媽教訓女生宿舍衛生差的時候,總會把王鬱的宿舍當做模範版本:“你們幾個還是女生住呢,連男生宿舍的都不如,現在男生宿舍衛生特別好,特別是那個叫王鬱的,他的內務比你們這群女生強多少倍呢。”


  陽光攜帶灰塵,溫柔的在他頭頂散開,他的背影在陽光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堅毅,空氣中散發著福爾馬林的味道,病房裏頓時安靜的可怕,過了許久,他逆著陽光,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意味,林袁好像恍惚的聽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停頓了一下說:“林袁,當年的事,你還放不下嗎?”


  那一刻,林袁難以形容心裏的感覺,好像自己所有的感知在那一刻不複存在,她不覺得難過,但眼角滑過的淚水流淌進耳蝸的觸感卻十分引人入勝。


  眼前美極了,光輝的折射下,顯得這個世界格外的有生氣,漸漸的,眼前開始淺談的紅暈,再一次讓她跌進無盡的黑暗。


  從王鬱送她回來的那天算起,林袁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隻知道,在服用了安眠藥之後她便沒有了意識。


  她並沒有蠢到選擇自殺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王鬱問什麽她都裝沒聽到似的不回答,直到凱文醫生聽聞他醫學院的學長跟他說起,他才知道這個孱弱的王八蛋一直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他走近林袁身邊的時候,她也剛好抬起頭看了看凱文醫生,身上的那股生人勿近拒絕回答的氛圍才消失了大半,猶如見到救命稻草般。


  凱文醫生見她虛弱的坐在輪椅上,沒有半點心疼的樣子,很是不成器的看著她:“你是不是一直沒吃我開給你的藥,那你還來我這看什麽病?”


  林袁知道他生氣了,吃力的拉了拉他的衣角說:“沒有,我是吃了安眠藥才被送進來的。”


  “少來,你要是按時吃我開的藥,會至於挺不下去吃安眠藥嗎?”他說著一邊狠狠的抽去林袁手中的衣角,一點情麵都不給她。


  林袁沒有在狡辯,她低著頭,長發筆直的耷拉在她的臉上,顯得她頓時年輕了幾分,臉蒼白如雪像個小姑娘,死氣沉沉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好在凱文醫生隻是氣昏了頭,並沒有真正對她喪失信心,隨後幾秒便在她麵前蹲了下來,語氣溫和的看著她說:“那你告訴我,你當時到底看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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