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著你

  漫天飄雪,今日著實不算是個好日子。


  兩個負責押解人犯的兵丁罵了幾句,將全身枷鎖的康寧阜推進囚車裏。


  按理說這樣的流放,走著也就是了。可是現今的監國大長公主,對她這個昔日舊情人十分照顧,單獨交代要用囚車代步。


  話說回來,用囚車雖免於走路,可道路顛簸,又是披枷帶鎖直直站在裏麵,這一整天下來的滋味也是不可想象了。


  然而康寧阜麵無表情,好似已經站成了雕像,沒有半分感覺。


  直到,遠處的視線裏,出現了一抹紅色。


  白色的雪中,這抹紅色十分惹眼。


  走得近了,才看清,是個著了大紅色羽緞鬥篷的人騎在馬上。


  那紅色的兜帽戴在頭上,一圈出得極好的風毛半遮著麵龐,朦朧間看不清到底是誰。


  囚車吱呀呀的停下,前麵的兵丁喝了一聲:“皇家欽犯,誰人攔路?”


  那馬上的人並沒有動,也未曾說話,隻是一抬手。


  前後兩個兵長,還有守著囚車的六個兵丁,同時一歪身子倒下了。


  康寧阜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隻是聲音沙啞許多:“你是來救我的?”


  馬上的人伸出手摘掉了帽子,現出一張盈盈帶笑的俏臉來。


  “王世子,多日不見,可還好?”


  康寧阜似乎並未想到來的人是她,仍然愣怔怔的,齊清嵐耐心等著他消化了這個消息,才又道:“相識一場,於情於理,本郡主都該來送一送王世子的。”


  康寧阜喉中仍然沙啞,卻比方才流暢一些:“今日我是階下囚,沒有什麽可多說的。今日相送,多謝郡主盛情厚誼,郡主如高山明月,雖不可得,在我心中,永為皎皎。”


  “你這樣說,倒讓我覺得愧疚了。”


  齊清嵐縱馬緩行,一直走到了囚車旁邊,“說實話,你對我的好,實在無以為報,我便說件事情給你聽,權做回報吧。”


  說完不等他再說些什麽,便娓娓道來。


  康寧阜的臉色,從一開始的深情款款,慢慢變成了不可置信。


  “我說完了,王世子可是覺得意外?”


  齊清嵐歪著頭,笑眯眯的問他。


  康寧阜狠咬著牙,齒縫裏擠出句話來:“我對郡主一片真心,郡主為何如此對我?”


  齊清嵐笑得更開心些:“就因為你是真心要算計我,我才不好敷衍你。從我出師以來,你是我認認真真要對付的第一個人。我想著,這總不會辱沒了王世子一片真心了吧?”


  康寧阜牙關咬的咯吱響:“是我錯看了人,原本以為郡主風華坦蕩……”


  齊清嵐慢悠悠的截了他的話:“我何曾不坦蕩了呢?從見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訴過王世子,有什麽主意,不要打到我身上來。不過王世子一意孤行,我隻好見招拆招罷了。我從來不是什麽以德報怨的君子,難道王世子不曾聽過‘唯小人與女子難養’的話?”


  康寧阜鐵青著臉色,說不出話。


  齊清嵐抬頭望了望遠處,又道:“天色不早了,便不耽誤王世子遠行。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王世子多多珍重吧。”


  話音落地,方才東倒西歪著的兵丁們忽而都動了動,竟是要醒過來的架勢。


  “齊清嵐,我記著你!”


  康寧阜直盯著她,沉聲喝了一句,目光若有實質,隻怕要在她身上盯出兩個洞來。


  “我自出生起,就有不少人惦記,如今多了個王世子,也並不差什麽。”


  齊清嵐回首一笑,將兜帽戴好,徑自策馬往前奔去。


  轉過山頭,木槿便策馬迎了過來。


  “你如今學得越發好了,除了這‘天女散花’的手法,麻藥算的計量也分毫不差。”


  齊清嵐摘了兜帽,笑眯眯的讚了一句。


  木槿便在馬上半伏了身子:“郡主教導的好,奴婢才學的快。可是郡主,奴婢不明白,這康寧阜並不知情,郡主為何要告訴他呢?”


  二人勒了馬頭,緩緩前行。


  “我若不告訴他,他便以為我並不知道,來日若真是卷土重來,隻怕又來歪纏。我可不耐煩再跟他做這麵子功夫了。”


  “可是郡主,瞧這人是個心眼兒小的,必然記恨,若有來日,隻怕對郡主不利。”


  齊清嵐轉頭笑道:“他有底牌的時候,我尚且不怕,難道怕他落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且我今日所為,不過敲山震虎罷了。免得有人如他一般眼淺,都想從我這裏謀些便宜。”


  木槿恍然明白過來,點頭道:“原來如此,奴婢受教了。”


  齊清嵐重又帶上兜帽,聲音從帽子裏傳了出來:“如今都已塵埃落定,這多羅種種,就讓太子哥哥的人去安排吧。咱們快些走,最好趕在師兄前麵。”


  免得再讓他等。


  蹄聲陣陣,漸行漸遠,主仆兩個一路奔到地方的時候,早看見沈行之坐在路旁的石凳上,後麵樹上還拴著馬。


  顯然是早到了的。


  齊清嵐下了馬,隨手將韁繩拋給木槿,快步過去:“師兄,我緊趕慢趕,總想著這一次不必讓你等了,沒想到又來晚了。”


  “這有什麽要緊?”


  沈行之起身,左手上便捏了塊帕子,伸手替她擦汗:“反正也不是等了一次兩次,你這麽著急幹什麽?”


  “總是叫師兄等,我也過意不去。才想著好歹要早來一次,也不必讓你等了。”


  齊清嵐嘟著嘴十分喪氣:“眼看又泡湯了。”


  沈行之收了帕子,微微一笑:“我等你,總是等得起的。不過你既然這樣在意,就換你等一回,好不好?”


  齊清嵐雙眼亮晶晶的望了過來。


  沈行之笑著伸手遮她的眼睛:“你可別這麽看,否則師兄怕是不想告訴你了。”


  “師兄快說,我聽著就是。”


  他的掌心傳來輕輕的觸碰,撤下手來,果然看見她已經乖乖閉上眼睛。


  沈行之唇邊的笑,便忍不住更多一些,這個傻姑娘,他到底是喜歡上她什麽了?


  說不出來,可就是喜歡。


  “我父母日前來信,讓我回門中一趟,便不能陪你遊曆去了。所以,這一次,就讓你等師兄回來吧。”


  回無憂門?


  齊清嵐猛睜開眼睛,沈行之笑盈盈看她,忽然就問了一句:“師妹若喜歡,跟我一起去,可好?”


  齊清嵐不知怎麽回事兒,下意識就搖了搖頭。


  沈行之的目光,緩緩轉了開去。


  “那,等我回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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