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女百家求(下)
手腕上傳來陌生的溫度,齊清嵐立刻翻臉,甩開手便喝了一聲。
“這裏是什麽地方,謝公子是忘記了?”
這聲“謝公子”叫的謝明燁十分心煩,又瞧見齊清嵐疾言厲色,全不見平日裏溫和,便壓著氣道:“當日咱們結親,我雖應了婚約,卻始終不曾對你有多親近。且不說你修習璿璣九策,就是尋常女子,時間久了,難道沒有感應?”
齊清嵐並不想和他說話,可這話也是過了腦子的。
她半垂著頭默默捏著衣帶,心裏慨歎,沒有感應,怎麽會沒有感應?若不是想著多做點兒什麽博取他的好感,她何至於成了整個京都倒追男人的典範?但這些話,她卻並不想說,至少不是說給他聽。
謝明燁瞧她並沒什麽反應,也知道那一段經曆不提也罷,頓了頓又道:“那時我不喜你,所以並沒有假以辭色。師伯處煉心修行,我才知道,自己所見的你,與真正的你,大概不過百分之一。煉心也好,推演也好,乃至於藥廬,我總想要跟著你,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人。”
“誰知道越看越覺得放不下你,你便是不說話,隻要在我旁邊,我也覺得心裏自在舒服,惟願時光就此停住。我這幾年的光陰裏,除了為將來繼承家主勤學苦修,剩下的,好的也好,不好的也罷,全都是你了。”
開頭的話說出來了,後麵的便一股腦都跟著倒了出來,謝明燁終於截住了話頭。
“師姐,我如今十分慶幸,我拜在師父門下,又有幸回了一趟墨雲山。要不然,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我差點兒錯過了什麽。可見這也是咱們冥冥中,自有緣分不斷。”
說到情深處,他一眼不眨的看著齊清嵐,語氣繾綣仿佛春夜微風:“嵐兒,我如今心中如何想,你該知道。”
這聲“嵐兒”,當日裏尚有婚約的時候,齊清嵐也曾求著他叫過,他自然不肯答應,從始至終隻肯喊郡主;而如今,這稱呼便自然冒了出來,唇齒繞過,便覺得十分親昵熨帖。
他不由得又喚了一聲。
齊清嵐仍是默然無語,謝明燁不知她如何想,隻好默默瞧著她,哪怕之前等爺爺宣布少主之位的時候,好像也沒有這一刻難捱。齊清嵐靜了片刻,才緩緩道:“你說完了?”
謝明燁動了動唇:“嵐兒,叫我名字,可好?”
齊清嵐轉頭看著他,這個人比之當日京都初見,已是風采更勝當年,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滿滿映得的都是她。
謝明燁覺出了她些許晃神兒,忍不住心潮澎湃,上前一步,伸手欲擁她入懷:“嵐兒.……”
齊清嵐紋絲未動,那幽潭般的眼神卻硬生生讓謝明燁訕訕收回了手,才道:“今日我總算聽謝公子自己說了句明白的話。我不是優柔寡斷之人,自來也不曾後悔什麽,今日我便給謝公子一個答複,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齊清嵐此生,不會嫁你!”
“嵐兒,你.……”
不等謝明燁再說什麽,齊清嵐便道:“謝公子說了許多,現在輪到我說了。隻是我這話,是說給十三師弟聽的,謝公子願意聽,便請聽,不願意聽,自便就是。”
頓了片刻,謝明燁一眼不眨的瞧著她,站得如木樁一般,動也不動。
齊清嵐方道:“十三師弟與我,將來師門總要相見。我對謝公子有情,是年少傾慕才華顏色,奈何癡心錯付,已然不再掛念。此後對十三師弟維護關照,隻是同門之義,再無愛慕。我做人師姐,願師弟將來,能得一良人方好。”
自認為已經說的仁至義盡,齊清嵐轉身就走,才走了幾步,就聽見謝明燁在身後低沉沉的問:“你不要我,是因為他?”
齊清嵐十分無奈,無論她怎麽說,在謝明燁看來,都是個托辭罷了。他一心認定了,她是看中了沈行之,才不要他的。
想了想,她便道:“十三師弟若非要如此說,也算是對。師兄在我心裏,才是良人之選。”
開心了嗎?
齊清嵐默默問候了一句,徑直又走,身後果然再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從亭子處出來,也不過多遠,便就是蕭迎的院子了。
齊清嵐整整心緒,正要邁步進去,忽然似有所感應,扭頭一看,院子邊上玉蘭樹下,沈行之正笑盈盈的看著她。
剛聽了人家求親的消息,轉頭就見了人,齊清嵐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聲師兄梗在嗓子裏,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
好在沈行之一向是善解人意,此刻看見她欲語還休,便先一步喚了一聲:“師妹可是要去見二師叔?”
邊說邊走了過來。
齊清嵐不曉得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經知道提親的事情,小聲問了一句:“師兄是才回來麽?”
沈行之這些日子行蹤成謎,自從那晚兩人說過話,到現在一個多月過去,她才是第一次見著他。
“不過一刻鍾罷了,才將東西都交付收拾好了,準備去拜見二師叔。”
沈行之走得近了,齊清嵐輕輕提了提鼻尖兒,嗅見一股清清淡淡的藥草氣息。這氣息並非是尋常翻弄藥草帶出來的氣味兒,倒更像是長期浸淫其中,自然散發出來的味道。
齊清嵐秀眉微挑,直接便問:“師兄這些日子,難道是去尋什麽天材地寶了不成?”
沈行之走到她身邊,便自然拉著她手腕一道兒往前走,聽見她問,笑道:“猜的不錯,那可還猜得出來我到底尋了什麽天材地寶回來?”
齊清嵐心中十分好奇,當真停住了腳步,拉了他衣袖細細嗅了一下,微皺著眉頭自言自語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沈行之側耳聽著,隻模糊聽見什麽“苦香、黏甘”之類,大抵是說這藥草特性。他聽著好笑,索性更低了頭,想聽得更仔細些。
“啊,我猜到了。”
齊清嵐猛一抬頭,沈行之的側臉險險就停在了她的鼻尖兒前。
“猜到了?”
沈行之似乎毫不在意,轉了臉瞧著她:“是什麽?”
是,是什麽來著?
齊清嵐的腦子瞬間就迷糊起來,離得這樣近,她隻能看見沈行之眼中的一片澄澈,如古鏡幽潭,就像……
“怎麽都在外麵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