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玄機
五日時光,眨眼便過去了。
齊清嵐一大早起來,按著宮中規製將自己收拾齊整,留下木槿守著門戶,又吩咐了幾句,便隻帶著紅蘇往宮裏去。
才進宮門,便看見了仁帝身旁大太監魏無阿,正帶著一乘小輦候著。頂頭瞧見她,便笑著過來行禮:“奴才請安寧郡主安。”
齊清嵐叫了起,紅蘇便掀開簾子,扶了她下來:“公公細心,勞煩久等了。”
“老奴不敢居功,這可都是皇上的意思。”
魏無阿臉上都笑出褶子來,半弓著身子請她上輦,“想著郡主千金貴體,所以才吩咐老奴過來等著。”
抬輦的幾個小太監很是利索,不一會兒就穩穩的到了禦書房。
魏無阿引她進去,便見仁帝立在案旁,瞧著一幅畫出神。太子一旁研磨,見著她便微微一笑。
齊清嵐過去請安行禮,仁帝才回過頭來笑著道:“安寧今日收拾得好,快過來瞧瞧,這是朕這幾日新得的,你也來評評。”
齊清嵐依言過去。
這幅畫乍一看並沒有什麽極出彩的地方,畫麵也是尋常的花鳥罷了。可若真是尋常,仁帝必然也不會瞧得如此細致,以至於瞧得出神。
齊清嵐細細看了一會兒,忽而笑了:“皇伯父如今也不像小時那樣疼我,拿這樣大的事情來考我,也不怕我一個姑娘家,出了醜沒地方尋麵子去。”
齊昂先笑道:“父皇,兒臣說的不假吧?”
仁帝也跟著哈哈笑了:“這麽說,我們安寧是瞧出什麽來了?”
齊清嵐搖搖頭,抿嘴笑道:“我才不說,我等著皇伯父出了考題,跟著一起看個熱鬧再說。”
“你這個丫頭,人越大,倒是越頑皮,多少也該學學你皇姐的安靜穩重。”這個宮裏,能算得上齊清嵐正經皇姐的,隻有嫡出公主齊清雅了。仁帝對自己這個嫡出公主十分滿意,樣樣都可做個表率,因此也常拿來說教齊清嵐。
齊清嵐不以為然,這話仁帝說得已經有幾十遍了,可哪一回也沒真當回事情來說。怕是在他心裏,也沒隻拿她當個皇家的郡主來看,否則,哪還有今日的試煉呢?
兩個人略說兩句,外麵魏無阿便進來稟告,說是佟長青、多羅世子與謝明燁三人,均已到了殿外,等候傳召。
謝明燁?
齊清嵐如今聽見這名字,多少有些習慣了。隻是納悶,她那日不是說的好好的,怎麽皇伯父又宣了他來?
“安寧,縱然是殺人放火,也要宣了罪狀方能伏法。況且,咱們這一趟,也是重在選賢。”
仁帝慢悠悠說了一句,齊清嵐便明白了,說到底,仁帝看重的還是謝明燁一身才華。至於這皇親國戚的身份,有了是錦上添花,沒有,也無傷大雅罷了。
她微微一笑:“安寧都聽皇伯父的就是。”
仁帝笑著揮一揮手,魏無阿便命人抬了屏風過來,安置了錦凳,請齊清嵐在後麵坐好,才傳了外麵幾人進來。
等著幾人行過大禮參拜,齊清嵐便聽太子道:“來年春暖之時,本宮要出使多羅。今日是有些事情,請多羅使者來做個評判。”
隨後便聽見康寧阜客氣應和了一句。
齊昂說了些多羅風土人情的話,拿來問佟長青與謝明燁,兩個人都是有見識的,你來我往說得倒是十分周全。
眼看著氣氛甚好,仁帝忽而問了一句:“這牆上有一幅畫,你二人瞧一瞧,可喜歡?”
這幅畫,便是方才齊清嵐看見的那一副了。
這畫繪得十分熱鬧,開得正盛的各色牡丹幾乎占了一半地方去,剩下的空白處,尚有三五蝴蝶以及角落裏露出的一截鳳凰尾羽,最上麵的空白處,是仁帝親手題的兩行詩句:“春風萬裏,隻著一處。”
屋子裏一時靜極,大約都是在全神貫注的看畫。
齊清嵐坐在屏風後麵,借著光線,隻能隱隱約約看得清個輪廓,至於各人如今是個什麽神情,卻是實在看不到。她閉上眼睛,靜心凝神,漸漸聽到些深深淺淺的呼吸之聲。
片刻之後,有人說話了:“草民看著這幅畫,倒是想起年少時讀過的一篇文章來,‘春過不留痕,時去無再音’,此刻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是佟長青。
齊清嵐緩緩吐了口氣,佟公子才學也許不差,可是畢竟偏遠,帝王心思揣摩起來,恐怕還有些日子要熬。
仁帝笑了笑,道了個好字,又聽謝明燁道:“佟公子腹有詩書,某不及多矣。草民想,一春之景盡付於此,是此畫之幸,亦是此景之幸。”
仁帝並不偏頗,也道了一個好字。
齊昂便也跟著笑了:“父皇,兒臣讀書的時候,太傅教過一句話,倒讓兒臣覺得受益匪淺。”
“你說來聽聽。”
“生而為人,其難者多矣。然順者、逆者,多舛者,皆畏強者。”
屋子裏驟然響起清脆的拍掌聲,康寧阜的笑聲也跟著傳來:“太子殿下果然俊傑,這句話,讓我也跟著受教了。有句古話怎麽說的?聽人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今日才算知道了。”
太子笑著客氣一句,便不再說話。
屋子裏靜了片刻,仁帝忽然道:“安寧,你且也來說說吧。”
安寧郡主也在?
屏風外的三個男人,不約而同的往屏風處看了一眼。
突然被點了名,齊清嵐愣了一下。作為一位郡主來說,這個時候顯然不是她說話的時候,可是想想當日師父的囑托,便沉了沉聲道:“安寧遵旨。”
接著細想了想,方道:“安寧比不得兩位公子大才,也比不得太子哥哥博學,所說不過另辟蹊徑,皇伯父若不笑我班門弄斧,我才敢說。”
“不過是賞畫罷了,有什麽說不得,隻管說就是。”
仁帝的語氣聽起來,格外溫和慈祥。
齊清嵐便淺淺笑道:“安寧素日多少學些作畫,因此倒是先看畫技了。這畫單看,樣樣都好,然到了一處,倒顯雜亂,想來區區尺長,如何框得住滿目春景?因此不免顯得用力太過,卻也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屋子靜默片刻,仁帝哈哈笑道:“你這孩子,這話若是讓太傅聽見,怕是要來尋你要個說法。”
齊昂也笑道:“想來太傅這一生作畫,也不曾被人這樣品評過呢。”
眾人都隨著笑了一笑,仁帝便又問了一兩句話,不過是些讀書時政的考校罷了。誇獎了謝明燁與佟長青兩句,又賞了些東西,便打發二人去了。
隨後命齊昂請了康寧阜禦花園裏去逛逛,這屋子裏,便隻剩下了仁帝與齊清嵐兩人。
被齊昂帶著在禦花園逛了,又多少說了些話,康寧阜本要請辭。卻聽齊昂道:“特使此來,所帶的那一位公主,敢問是哪一位?”
康寧阜唇角微勾:“是皇後膝下的端宜公主。太子何故問起來?”
齊昂一笑:“那日一見,覺得這位公主天真爛漫,著實有趣,因此才多問了一句。”
“太子說得倒是真切,我們這位端宜公主,最喜歡的就是新鮮有趣。偏偏陛下寵愛,連隨團出使這樣的事情,她鬧著要來,也就跟著來了。”
齊昂一笑,再沒說話,康寧阜也便順口請辭。
一路上想著些有的沒的,回了屋子,剛沾了椅子邊兒,便有一位留有長須的老者跟著進來。
“世子爺,不知這求親之事.……”
“人家剛大辦了婚事,總要等著安頓些再說。”
康寧阜眉頭皺起來,一邊單手解著外袍衣扣,一邊按揉額角,很沒什麽精神談這事情。
“世子說得是,老臣隻是想,這王爺的意思是……”
不等老者說完,康寧阜便擺手止住了他:“難道我比你糊塗?這事我已經告知父王。大幽的嫡公主已經成婚,求一個無關緊要的公主,能有什麽用?”
“王爺的吩咐自然不會有錯。”老者亦步亦趨的跟了兩步,“可是這郡主的身份,配王爺也著實有些高攀了。”
康寧阜雖說隻是攝政王世子,可攝政王卻是多羅的隱形帝王,換言之,康寧阜就是實際上的太子,從這個角度來說,老者確實沒有說錯。
“大丈夫不拘小節。”
聽了這話,老者自然不再勸,隻說了兩句便退下去。
康寧阜抬手將袍子扔到一旁。
想起那日宮中再見的情形,他心中極不痛快,高攀?瞧她的意思,還不知道是覺得誰高攀了誰呢。不過是問兩句話,倒學得拿腔作勢。想想那張白玉般的小臉,一時清高冷傲一時語笑嫣然,心裏暗自發狠,等你落到爺的手裏,縱有千變萬化也教你翻不出去!
可是再想想今日宮中說話,雖然並不曾見了她麵,然而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卻輕輕巧巧繞開了皇帝的坑,又不曾駁了那兩個酸書生,實在是難得的會講話。
這樣的女人,可真教人不知道怎麽去做,才能哄得來。
康寧阜獨坐半晌,驀然喊了一聲:“叫雲兒過來!”
門外侍女應了一聲,過不片刻,珠簾輕響,一陣香風撲鼻而來。
“雲兒見過世子爺。”
進來的女子身量不高,苗條纖細,一身淺黃衣衫將周身包得嚴嚴實實,然輕紗麵料薄透,各處又都若隱若現。行過禮便湊上來,一雙柔荑搭到了他的肩上,輕輕揉捏起來。
康寧阜閉上眼睛,享受了片刻,方呼了一口氣道:“雲兒,爺這些日子忙,要你在這皇宮裏各處逢迎,委屈你了。”
“為世子爺做事,雲兒哪有委屈呢。”
女子嬌笑一聲,身子柔軟如蛇,從背後整個兒滑到了他的懷裏。
“父皇給雲兒的,不過一條性命;世子爺給雲兒的,才讓雲兒知道什麽叫不枉此生。”
康寧阜抱住她,低頭看了一眼,拍了拍女子柔嫩臉頰:“好,果然你才是個懂事的。爺都替你記著呢,將來自然不能委屈了你。大幽的太子是塊難啃的骨頭,到時少不了你替爺去探一探。”手順勢滑到她的腰間,在軟肉上捏了一把,“他可是年輕體壯,斷不會委屈了你。”
“雲兒都聽世子爺安排。”
女子一雙眼睛柔中帶媚,乖巧伏在他的懷裏,康寧阜十分滿意。不知怎麽又想起齊清嵐來,她要是也如此聽話,倒少了多少麻煩。
不是有句話,叫做烈女怕纏郎麽?他有的是心思手段沒用出來,隻要時日夠久,齊清嵐早晚也有這麽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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