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瓜州篇·六
開元二十八年,一月六日。未時。瓜州山軍軍營,張都督帳中。
張守珪一人先回到了軍營當中,坐在主位上寫著紙條。
“都督喚我何事?”
張毅進到張守珪的帳中問道。
“多久未歸家了?”
“啊?”
張毅被張守珪的發問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
上軍是隸屬隴西道直轄的唐軍,他們之間經常會到別地駐紮甚至老死在一地。當他們當兵的那一刻後,基本上再無辦法回家。
“離家從軍已有十年載。”
張毅中規中矩的回答道。
“今年好幾?”
“再有三年到而立。”
“回家見一下尊父尊母。回營後告訴我郭伊是怎麽和他們認識,為何要將包裹交給郭伊。”
張毅沒有想到張守珪此次交給他的任務居然是要他回家調查郭伊的行蹤是否屬實。
因為張守珪對張毅是有影響,所以會在內心擔心是不是有人要挾張毅父母寫此信件或是中途被郭伊撿到。而且也可能是個陷阱。
這些想法可能隻是張守珪的多疑。
但可別忘了,這可是一位從三品的武官。張守珪就算沒有智謀但他從官多年的經驗也足以讓他在麵對突發情況的時候也能做出相對完全的舉動。但這些舉動都要建立在能夠獲得到多少信息上。
張守珪在大澤於郭伊交談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艾爾克這個人,心裏就早已認定他為錯誤信息項。所以再從郭伊下手,恐怕信息誤差會更大。
“都督,我該何時出發何時回?”
“現在快馬出,問清後快馬回。期間不得超過三日,”
“定不辱都督使命。”
開元二十八年,一月六日。未時。瓜州綢會第一。
“娘子,這街上大多綢緞由我家商鋪中售出,更加好看的綢緞都在瓜州府內。”鄭傑跟在郭伊身後追著道:“娘子真不想隨我去看看?”
“多謝鄭郎好意。”郭伊有些不耐煩道:“奴家還從未逛過綢會,如今能有如此機會定是要好好逛逛這綢會。”
郭伊停下向鄭傑行了一個禮道:“奴家還請鄭郎不要再勸了。”
郭伊罷便快步往前走去,薩熱在一旁也快步跟上郭伊。
“艾馬夫,我與薩膳夫先行走走。你隨後趕上便可。”郭伊邊走邊吩咐艾爾克。
在張守珪邀請郭伊午膳時。因為鄭傑的突然到訪,郭伊就偷偷讓艾爾克去喊薩熱來一同逛綢會。因為鄭傑知道郭伊是郭虔瑾的堂侄女後,反應過於強烈。郭伊擔心不止會有張守珪能影響她的遊玩,這個鄭傑恐怕也會對她百般糾纏,以至於不能讓她能順利逛完綢會。
“郎君是從淮南而來?”
鄭傑剛想追上郭伊就被艾爾克攔著,因此鄭傑也便隨口應答道:“正是。”
“鄙人有一事不明,還請郎為我解惑。”艾爾克接著道:“淮南至瓜州的行程,就算日夜兼程也得需一年半載。鄭郎怎麽能夠如此快的來到瓜州參加綢會?”
“噢?”
鄭傑頓時停下了腳步,開始觀察眼前的艾爾克。
鄭傑自己都不知有見過多少人,其中能夠通過幾句簡單的言語就找到分析出問題的人定是大能之人。心裏在想怎麽才可以將艾爾克納入麾下,這可是一個人才不能隨意丟失。
“兄台可知淮南鄭商?”
“知道。”艾爾克握緊拳頭強忍情緒道:“鄭傑,淮南鄭商。原來郎君出自淮南鄭商,不知是家中輩排行第幾?”
“哈哈哈,沒想到這隴西其中居然有人知道淮南的事。”鄭傑笑道:“家父正是人們口口相傳的鄭蒼。”
“原來尊父是大名鼎鼎的木商鄭蒼。”艾爾克裝的驚訝行禮道:“方才多有得罪。”
“傳聞鄭蒼馳騁木商多年,二十年前就獨攬了大唐南部的全部木商生意。”艾爾克緩緩到:“可其眾多兒郎中,獨有一個偏不喜從木商。倒是愛倒弄那絲綢綾緞。我想此人便是我眼前的鄭郎。”
“艾兄如此見多識廣,鄙人甚是驚喜。”鄭傑開心的道:“不知艾兄在娘子其中做些何事?”
“擔不起鄭公子這句兄弟之稱。”艾爾克回應道:“鄙人作為馬夫跟隨娘子行至長安。”
“噢?如此博聞之人豈能為一個女流之輩作為馬夫?”鄭傑有些失望道:“爾等去長安作何?”
“此乃娘子第一次遠遊,所以想去感悟長安的盛世。”
“原來如此。”鄭傑感歎道:“難的如今有大富人家的姐會願意帶著隨從跋山涉水不辭艱辛隻為一睹長安盛世。這定會成為一段佳話!”
艾爾克隻是笑了笑道:“能在此處見到淮南的商界傳奇,也算的上是佳話呀!”
艾爾克罷示意鄭傑自己要追上郭伊遊玩綢會。鄭傑心中對艾爾克的態度更是友好,也不挽留的就讓艾爾克離開。
艾爾克沒走幾步就在街巷尾看到郭伊正在一個攤位上挑選著綢緞。
“娘子以前可曾親自挑選過綢緞?”攤主將郭伊眼前的絲綢攤開道。
“未曾。”郭伊把手放在麵前的絲綢上摸著。
“欸,對了。”攤主表現的十分開心道:“這綢緞摸起來可否絲滑?”
郭伊聽到攤主話後仔細摸著卻沒感覺到眼前的綢緞有多絲滑。其原因是因為攤主並不知道眼前的郭伊是一位千金大姐。
郭伊從就沒做過苦力,用起筆墨的次數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她的手甚是金貴。就算郭伊沒有親自選過綢緞,但摸上去的感覺是否絲滑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攤主見到郭伊眉頭微微皺起,還未想到郭伊已經察覺到她的話語不妥。隻是暗自覺得是不是會擔心價格太高。
“娘子可否喜歡?”攤主笑道:“放心,這綢緞隻需要一貫錢。”
“一貫錢?”薩熱在一旁愣了一下道:“這一匹需要一貫錢?你這婦人也太黑心了吧?”
“欸,郎君這是何話?”攤主嚴肅了起來道:“一匹怎麽可能隻用一貫錢?一匹的價格是要十兩銀子!”
“十兩白銀?”薩熱生氣道:“莫非這是神物?”
“如今爾等不要也得要!”攤主破罐子破摔道:“娘子的手都摸到了我家綢緞上了!不買上一匹那便交出一貫給我。”
“奴家摸下也需給錢?”郭伊詫異道。
“自然!”攤主解釋道:“這可是瓜州綢會規矩!要是任意一人隨意摸後得知我家工藝,我該如何營生?”
“娘子啊!行斷財之事無非是為取人性命之舉!”攤主道:“你可別壞了規矩。”
“奴家為何不曾聽過?”郭伊問道。
攤主見這兩人遲遲不肯給錢,開始決定撒潑賴皮了。
“快來人呀!”攤主大喊道:“外來人欺負我這個老婦人呀!”
隨著攤主的叫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此時的艾爾克在外圍想要擠進來,可這裏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
郭伊看到周圍的人群越來越多後有些難堪,於是道:“我買下便是,可一貫錢實在不妥。”
“為何不妥?”攤主見到郭伊認慫後硬氣的道。
“奴家家中這種綢緞都是下人用的。”郭伊緩緩道:“而且摸上去並未如同你所的絲滑感。”
郭伊抓起整匹布料想讓周圍的也摸摸看,但周圍的人怕惹禍上身也就紛紛躲開。
“你這娘,什麽都不懂就敢誇誇其談!”攤主裝作要哭的模樣道:“還什麽下人門用的布料!你這是在汙蔑我這婦人啊!”
“這匹布料可是用淮南鄭家紡織坊中的桑蠶絲所做。”攤主大聲道:“你瞧著麵相!平紋為底,斜紋做紋的手藝。其紋路還是穿枝花!如此做工精細的綺還有獨特的花紋,怎麽不值一匹十兩銀子!”
郭伊的確看到了上麵的花紋,是一根根枝丫,枝頭盛開著黃色的花。郭伊雖然未曾見過這種花,但也不能不屬於穿枝花的類別。這樣交涉下來,郭伊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周圍還有人不斷在議論紛紛。
正在郭伊一籌莫展的時候,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
“好好好!”
在周圍圍觀的人大多數都在看熱鬧,所以基本都在原地站著。但突然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還在連連叫好。
眾人都頭紛紛看去,郭伊也不例外。眾人隻見人群中走出一個女子,郭伊認出這個女子是上次被艾爾克氣走的古麗。
“娘子你這是?”郭伊聲對著古麗道。
“報恩。”
“報恩?”
“午膳之恩。”
古麗簡單的和郭伊交流一下後直接拿起郭伊手中的布料道:“這花紋你是如何做出的?”
“為何要告知與你?”攤主不知古麗是何人,還是有些忌憚的道:“這可是手藝活!豈能隨意告知他人?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又豈能告知你?”古麗對著郭伊道:“娘子可想知道這是何花?”
郭伊點點頭回應著道:“願聞其詳。”
“此花名為月見。”
“月見?”
“此花在大唐還是少見的。此布的什麽的模樣還是有些不妥。”古麗指著上麵的花紋道:“一枝上麵可開出以幾花,大比這布料上的模樣可大多了。”
“什麽月見不月見!”攤主氣急敗壞道:“這可是我在淮南鄭家看到的花紋!你可知鄭家!”
“奴家當然知道,不過是一個富家子弟將自己的行商之路從販木改為販絲罷了。”古麗將手中的布料放回桌上一本正經的道:“可那又如何!你這婦人隻見過一次這般花紋,奴家可是見過它的本尊!”
“你可曾見過上明月升起之時,滿山遍野的月見?”
“你又可曾知道一個思鄉之人,在見不到家鄉明月之時能夠見到一朵這種花兒是有多麽開心?”
“你又可曾明白月見的生命力有多麽頑強!”
“婦人!”古麗用力拍在桌上對著攤主喊道:“現在你知道這花為何名為月見了嗎?”
“那有如何?”攤主嘴硬道:“就算這紋,奴家紋錯了,可這綺也值十兩銀子!”
“這也配叫絲綢?也配擺上這綢會供人挑選?”古麗生氣道:“若是如此,我看這綢會也沒有舉辦的必要了!”
“娘子所言此語,可知是大罪!”攤主被古麗嚇了一跳,道:“奴家這綢緞若是不能擺上綢會,有何綢緞能擺上這綢會?”
“好好好!”古麗又連三句好。
“可否有人願意來摸摸看?”古麗對著人群道。
“鄙人願意!”
人群中走出一人,郭伊發現這人居然是鄭傑!
郭伊本想開口卻看到鄭傑搖搖頭。
“方才聽得娘子對月見如此了解,讓鄙人大開眼界。”鄭傑對著古麗示意願意幫忙後道:“所以願為娘子幫忙。”
“你們想做何事?”攤主沒想到今日會是這樣的局麵,聲音開始有些認慫。
“沒什麽。”古麗道:“就是想請這位郎君摸摸貴攤的布料。”
古麗再次將布料拿起交給鄭傑。
有趣的是鄭傑一模,馬上就眉頭緊皺。
古麗見到鄭傑的樣子笑了一下道:“看來有個懂行的。”
“我想你這絲定是收的鄭家的丟出的抽絲時不要的殘壞絲。”古麗解釋道:“常人的手都會因為勞作變的粗糙,可通曉布料之人隻要輕輕按下就能察覺出你這布料中經緯交織處不平滑。”
“正是因為這些不平滑之處就能判斷出你所用的絲定然不是什麽好絲。”古麗接著道:“還有這平斜雙紋的手藝讓人不看入目!”
古麗指著布料上花與枝的交接處道:“這交接處細看還能看出分層感,並未及時的做好按壓以及契合。可見做此綢緞之人有多麽著急!”
古麗踮起腳看了看婦人後方道:“我想你後麵的箱子裏應該還有類似的綢緞!敢問婦人,這匹布如真你所的那般優秀,為何早些年賣不出去?若你是去年趕製,那又是如何做到一年間做出滿滿一箱子的布料?你可別和眾人是你家中織女眾多!這可是手藝活,不能隨意告知其他人的。”
古麗看到攤主遲遲不敢話,接著道:“怎麽?奴家錯話了?”
“你!”攤主生氣道:“就算你的對,那有如何?方才你對綢會的不敬,我定要告上你一番!”
古麗聽到攤主這句話還是有些害怕,一時不知要如何作答。
“不必了!”鄭傑開口對著攤主道:“在你報官路上,你會先被抓起來!”
“這裏豈有你話的份!”攤主生氣道。
“豈有我話的份?那以在下名為鄭傑不知可有?”鄭傑緩緩道:“以我淮南鄭家織商商長之職可有?”
“你是鄭公子?”攤主攤在地上道。
“哼。”鄭傑道:“看來我得好好管教一下那些處理抽絲剝繭之人。”
“鄭公子!”攤主爬出攤位抱著鄭傑的大腿求饒道:“這一切都不關我家孩兒事,還望公子莫要怪罪我家孩兒。”
鄭傑沒有理攤主,隻是把眼神看向古麗。
攤主跪走到古麗麵前求饒道:“娘子替我求求請。”
古麗也沒理攤主,看著郭伊。
攤主注意到後又跪走到郭伊麵前求饒道:“娘子同鄭公子吧!”
“鄭公子,你看著”郭伊有些難為情。
“罷了!”鄭傑對著郭伊和古麗道:“放了她可以。可還請兩位娘子能到我府上一會?”
古麗看著郭伊。
此時艾爾克在人群中終於安奈不住了,走到郭伊旁邊:“娘子,若想放過這攤主就同意鄭公子的請求。若不想就罷了。”
“你是何意?”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郭伊點點頭。看了一眼古麗後,對著鄭傑道:“這既然是鄭郎的公事,奴家也不好多言。隻是今夜還答應了這位娘子共同用膳,所以在此先過鄭郎的好意了。”
鄭傑看了一眼古麗,隻見古麗心領神會的走到郭伊旁邊向鄭傑行了一禮示意抱歉。
“哼。”。
鄭傑生氣的離開了現場。
攤主見鄭傑離開自然不敢怠慢,趕緊爬起追上鄭傑,口中還道:“鄭公子!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