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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2章 離開紀梵音的暮蟬衣

  傍晚時分。


  噠噠的馬蹄聲穿過密林,兩匹烈馬一前一後疾馳在官道。


  半個時辰後,兩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城外向西二十裏的小村莊。


  紀梵音站在小山丘上,冷冷的目光望著山下不遠處。


  殷紅色的夕陽,鋪灑在田野,務農的人影忙忙碌碌,汗水順著下顎滴落進田地。


  沒一會兒,務農的老伯一手扶腰站直,一手取下頭上的鬥笠扇風。


  坐在田間小路上的老嫗笑盈盈朝他招手。


  暮蟬衣看的不明所以然,滿眼困惑的看了看紀梵音,又轉頭看向田間。


  那兩位老人走的極慢。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指的大約就是他們吧。


  暮蟬衣在心中正感慨,務農老伯忽然停了下來,眯著眼朝他們這邊望了一眼,又扭頭對老嫗低語了幾句,惹得老嫗笑著捂嘴,兩人說說笑笑的朝小山丘這邊走來。


  暮蟬衣看清了兩位老人的長相後,震驚的說不出話。


  直到他們的身影被山體遮掩再也看見,暮蟬衣眼底起了一層霧氣,感激的說道:

  “殿主,謝謝……真的,謝謝你。我替思慕謝謝你。謝謝你饒恕了紀老和紀老夫人,也謝謝你救了他們。”


  紀梵音負手而站,握在背後的拳頭克製又克製,冷眉冷眸,冷字輕吐:

  “這不是我的意思。”


  暮蟬衣愣了一下:

  “那這是……?”


  微涼的風,拂過紀梵音的臉龐。


  她望著遠處,道:

  “那一晚,水清塵救下了他們,又將他們安置在這裏。”


  暮蟬衣滿眼意外: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不願讓我知道,我便裝作不曾發現。”紀梵音語氣中透著一股冷冽:“我隻當他們死在那一晚。”


  暮蟬衣兩眼複雜,心裏既存著感激,也存著感謝,還有那一點對紀梵音的慚愧。


  這時,紀文禮左手提著菜籃,右手挽著紀老夫人的臂彎,走在蜿蜒的山間石子小路。


  經過她們兩人身邊時,他側眸看了一眼。


  那眼神糅雜疑惑,和陌生。


  出於禮貌,他朝眼中含淚的姑娘微微點頭,視線慢慢的又往前移,看見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背朝他站著。


  那身影,孤傲,透著不同尋常的氣質,不似凡俗,不像熟人。


  卻,像把錐心的冰刃,刺疼了他的心髒。


  很疼,很痛。


  他張開嘴巴,又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於是,僵硬的移開了視線,繼續向前走。


  紀文禮臉上露出的表情未加掩飾,暮蟬衣看見了,吃驚的僵在原地,低喃:

  “紀老他怎麽……沒有認出我們?”


  仿佛行同陌路。


  仿佛……


  失憶了一般。


  暮蟬衣凝望著他們漸走漸遠的身影,心中的驚訝久久難消。


  紀老和紀老夫人是紀梵音憎恨多年,並想殺之泄憤的仇人,沒有人敢勸阻殿主,也沒有人能勸阻殿主她要做的事。


  而水清塵,他不僅做了,還做的明目張膽。冒著被發現的風險,他把忘卻了前塵的紀家二老安置在離棲霞城不遠的地方。


  暮蟬衣眼底的愕然又變成了困惑。


  水清塵是故意把紀老安排在殿主的眼皮子底下?


  為什麽?

  他就當真不怕殿主會為此生氣,甚至為此殺他?

  暮蟬衣越想思緒越雜亂,帶著滿腹的疑問,她抬眸看去。


  紀梵音自始至終都不曾回頭看紀家二老一眼。


  “殿主……”


  暮蟬衣問:


  “你……原諒他們了?”


  原諒?


  這字眼聽起來,諷刺至極,也可笑之至。


  紀梵音唇角泛起冷笑,眼中閃過的恨意此生都難釋懷。


  自她有記憶開始,她就飽受著寒毒的折磨。


  原諒和感同身受,都是見鬼的謊話。


  不曾親身經曆過她在生死邊緣經受的痛苦和掙紮,就永遠無法體會她的憎和恨。


  要她原諒,就好比是在對活在廝殺中的猛獸,說:收起利爪,莫在殺戮,你能好好地。


  殺戮,是本能。


  要她原諒,比要她停止殺戮更難上百倍千倍。


  “暮蟬衣。”紀梵音開口:“看在你母親的恩情上,我留你多活一年。這是鳳尾蠱,服下後,你的心口處會出現一朵紅色鳳尾花,花開一年,苟活一年,花落之日,就是你命喪黃泉之時。”


  暮蟬衣從她手裏接過白玉瓶,瓶塞一開,一隻血紅色的蠱蟲迅速爬了出來。那蠱蟲在觸碰到她的肌膚時化成了一攤血色水融進她的肌理。


  紀梵音冷冷的掃了一眼,邁著大步從暮蟬衣麵前經過。


  暮蟬衣咬住下唇,無聲的跪下雙膝,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顫聲道:

  “殿主,對不起……還有,謝謝。等我找到思慕,等我確定她還好好地活著,我絕不會多苟活一日。”


  紀梵音側身上馬,颯爽英姿,高不可攀。


  “暮蟬衣。”


  紀梵音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


  “小荼夏豢養的蠱蟲那麽多,知道我為什麽獨獨挑了鳳尾蠱嗎?鳳尾花有傳遞幸福的寓意,它本身卻脆弱到不堪一擊,在我眼裏它活得像個笑話,你也是。一直以來你都清冷孤傲的活著,仿佛不依附著我也能很好的活著。”


  紀梵音凝目定定地俯視她:


  “活著,不容易,這世間也沒你想象的那般美好,包思慕也輪不著你上趕著去救贖。救贖?別鬧了,你連自己是誰都不敢麵對,你又以什麽身份搭救別人。”


  暮蟬衣目光一跳,玉指慢慢的握成拳頭,堅定的說道:

  “我可以……”


  “可惜,我沒有帶銅鏡的習慣,不然真該讓你看看你現在的表情,特別像被打開了籠子的雀鳥。”紀梵音解開係在馬鞍上的包袱,扔擲地上:“你不是說,你不怕死,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包思慕嗎?那麽,你就帶著唯一與包思慕有關聯的東西去尋找吧。”


  紀梵音的視線掠過暮蟬衣顫栗的的身體,握緊韁繩,策馬離開。


  她走後,暮蟬衣盯著地上的包袱一動不動,臉頰因為緊張略顯蒼白。


  過了片刻,她咬了咬牙,伸出顫抖的雙手解開包袱。


  那是一個黑色的陶瓷罐。


  罐子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裝滿一個人的骨灰。


  紀倩影的骨灰。


  暮蟬衣的腦海空白了一瞬,紀梵音冷漠的聲音突然一遍遍在她耳邊響起。


  她是一名醫者,一名極有天賦的醫者。


  她曾救死扶傷,給數以百計的人帶去活著的希望和新生,她自己怎麽可能會活下去。


  她一直覺得紀梵音離開前說的話,才像個笑話。


  直到……


  她滿身傷疤,餓著肚子,在陋室避雨……


  鳳尾花,尚且能熬得住風吹和雨打。


  她活得還不如它。


  而那時,她離開紀梵音尚不足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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