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冰冷

  林朔做飯的技術向來不錯,就算是一碗普通的粥都能被他煮出別人那裏吃不到的香濃軟糯,美味可口。


  而往常林朔也是覺得自己做的飯還算是可以吃的。但是今天,他用勺子攪動著濃厚醇香的粥,盛出,倒回,反複如此,卻不肯吃一口。


  他的神情淡然而冷清,垂著眸子,用百合狀的眼瞼遮住眸中的死寂,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輕撲扇,薄唇微抿,抿出一絲默然的弧度。畢竟他本性涼薄,奈何愛上林悠。


  對於林朔的舉措,林悠倒是沒有注意到,此時的她腦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木然地低頭吃粥,可粥卻灑出了不少,但還在機械地舀著,往嘴裏送。


  氣氛很凝重。初秋的z市室內並不潮濕,但卻有種北方秋天特有的難以言喻的冷。因為供暖期還沒到,所以林家有開空調。


  此時隻有暖氣湧出帶動的氣流運動才能證明這個家裏還有一絲溫度。而林朔和林悠之間的氣氛降到了史上最低點。


  平日裏吃飯時林悠總會像一隻活躍的小企鵝,滴滴滴噠噠噠地說個沒完。而林朔也會眉眼含笑,溫柔而又寵溺地聽她說,時不時還點評兩句。


  可今日,兩人卻各吃各的,各幹各的,沒有絲毫交集。


  林朔不是不想說話,而是沒心情。因為他覺得,林悠不需要他了。


  雖然這個感知很令人驚訝,但是卻僅僅起於一個小小的誤會——林悠主動要求吃藥。


  林氏三兄妹和顏沐霖的父母是世交。在雙方長子步入初中階段之後就一起出遊,常年不在家。所以三個男孩自小就十分獨立。而林悠作為女孩,也理所應得地被他們嗬護著,寵愛著。畢竟父母不在,他們要有責任心,要有擔當,要照顧妹妹。


  所以林悠被寵到安子茉曾如是形容:“很感謝你們能讓小悠明白作為一個人基本的生存技能。比如穿衣吃飯洗漱。還有麽?好吧就這三樣了。”


  雖然不免有些誇張和挖苦,但他們對林悠的寵溺如此可見一斑。


  因此以林朔對林悠的溺愛,和重視,林悠的自立無疑是世界崩塌末日到來。


  可林悠的真實目的呢?其實不過是她想乖一點,讓林朔看到她真的很乖很聽話很省心,然後,稍微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


  林姑娘的出發點是好的,奈何她不了解林朔的真實心理。所以,第一顆炸彈埋下。


  氣氛一直僵到林悠終於把這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美味的粥全部撒光後,才被打破。


  林悠舀了幾下,將勺子戳到臉上數次後,感受不到溫熱的粥的稠密,這才恍恍惚惚地低下頭,一看碗底殘留的被舀得分布破碎的粥,有呆滯地看了看滿桌滿地滿衣服的粥,愣愣地抬起頭,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林朔,表情這才由茫然轉為正常。


  又過了幾秒鍾,當神智回到大腦後,林悠這才大事不妙地捂嘴,肉嘟嘟的小臉浮上一絲焦急,心裏開始發慌,微微有些懼怕,又有些不知所措。


  她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瞄了林朔幾眼,又瞅瞅撒得到處都是的粥,後悔不已地皺起小臉,蹙著眉,扁起小嘴,鬱悶而又發愁地盯著滿桌狼藉,表情煞是可愛。


  嗚嗚,會被朔哥哥罵的好麽!林悠在心中悲催地哀歎道,開始自我譴責,為什麽自己吃粥時會撒得到處都是。


  雖然林朔很是溺愛林悠,但是該說的還是說的一清二楚,該教訓的還是不會手軟。


  因此林悠清楚明了地知道自己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倒也沒養出驕縱高傲的性格。


  而現在,林悠將粥撒得她那片處處可見白花花的米粒,按理說必定會遭到林朔的指責。但是林朔卻隻是在察覺到林悠的異常後,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有些不悅地皺起眉,看得林悠在的小臉愈發得苦哈哈,心中不住地哭喊,完完了。


  她以為林朔會狠狠地責罰她,畢竟她都十八了,卻像個三歲小孩。


  但是林朔卻一句指責都沒說,隻是看了幾眼,目光深處閃過一絲痛意,然後低下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粥:“愣著幹什麽?還不去收拾幹淨?我可不幫你。”


  林悠鬆了口氣,沒被罰就好。


  她討好地笑笑,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嘿嘿,沒挨罵就好,沒挨罵就好。小悠去收拾了哈,朔哥哥先吃飯。”


  林悠麻溜地拿來工具,收拾飯粒的動作卻笨拙且失誤連連。因為距離上次將飯弄撒已有十數年。而收拾東西的經曆,林悠真心沒有過幾次。畢竟林朔這樣做也隻是為了讓林悠明白,不要給別人添麻煩,自己闖的禍自己解決,要是真的讓林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是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的。


  他覺得有他在就好,林悠隻要依靠他,站在他身後就好。他從未想過林悠會離開他,他有一天會將林悠交給別人照顧,從未。


  而現在,看著林悠明顯不熟練,甚至是根本就不會打掃的動作,林朔沒由來的心口一痛,眼角泛起點點淚花。


  他立刻將頭低下,又努力忍住淚意,終究是沒哭出來。


  小悠終於自立了不是麽?他該高興,他該高興啊。為什麽,他卻覺得心痛,忍不住想淚流而下。


  不得不說,林朔的思維此時已經被心中的情緒完全掌控,無論看什麽都覺得林悠要離開。


  因為林悠原本就是如此的。她情商是低,但卻很倔強,自己的錯誤一定自己承擔,絕不假借他人之手,逃避責任。


  可林朔已經沉浸在自我催眠的怪圈中,根本想不到林悠從前是怎樣的。


  現在在他心中,林悠就是要離開,他就是無能為力。


  雖然他本身是不想林悠離開的,可是他也知道逃避不是辦法,所以他隻能認為林悠是要離開的。


  在情愛中的他是可笑的,是害怕受傷的,是怯懦的,是脆弱的。


  他害怕林悠到最後真的離開,索性就選擇了最壞的打算,因為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失望本身是不可怕的,但可怕的是他明明看到希望了,卻又被打入失望,最後絕望,不敢相信希望。


  他其實真的很矯情,但是他又有什麽辦法呢?他掙紮在失望中已經有五年。


  五年,很短。可是人生中又有幾個五年?

  而且,這五年來林悠一直對他忽冷忽熱,表現出將他拒之於心門外的冷漠。


  他熬了五年,累了五年,到了五年後的今天,終於被林悠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舉動壓倒,就像一隻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倒的駱駝。


  到最後,種種原因導致他不敢伸手觸碰林悠,寧願自憐自哀,自欺欺人,不去看世界,不去相信世界,也不敢看看林悠那雙愛戀深藏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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