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四二章 天下第一(三十三)
黑色的霧氣突然出現,瞬間穿透格爾斯托夫設下的雷霆結界,並且迅速在大廳中擴散開來。
“威爾!”
當視野被遮住的一瞬間,可可莫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威爾!
然而一步之差,生死之間。
她之前一直站在格爾斯托夫身邊,距離威爾不過兩步之遙,現在視野中卻已經完全失去了對方的蹤跡。
“小心!”
格爾斯托夫猛地拉住就要衝入黑霧中的可可莫,一股電光激射而出,落入霧中後,竟發出類似某種東西燒灼的“噗噗”響聲。
“這霧有問題!”
可可莫牙關緊咬,眼中隱有淚光:“可威爾還在裏麵!他隻是一個普通人!”
重新構築的結界甚至沒有撐過兩秒便宣告破裂,兩人身邊能夠活動的空間快速被黑霧侵蝕。
“無論他現在是否活著,你我現在都救不了!先離開這裏!”
格爾斯托夫仍舊保持著清醒頭腦,拉住可可莫,周身閃耀起璀璨的電光,直接朝著尚未被黑霧合攏的上方衝去。
接連兩道轟響,格爾斯托夫帶著可可莫來到堡壘三樓。
這裏是格爾斯托夫的寢室,暫時還未受到黑霧影響。
格爾斯托夫看準方向,正要跳出窗外,身形卻倏而搖晃了一下。
“子爵大人,您沒事吧?!”
可可莫不得不從悲傷中掙脫出來,趕緊扶住他。
“我沒事……隻是精神有些萎靡。”
格爾斯托夫擺擺手,深吸幾口氣,勉強從地上站起。
長時間被慢性毒侵蝕的後遺症終於在此刻徹底爆發,格爾斯托夫的症狀,遠比表現出的更加嚴重。
僅僅剛剛那一番動作,就好像抽空了整個身體,雖然體內還留存著充足的魔力,但格爾斯托夫已經沒有太多精神力調配這些力量。
格爾斯托夫很想休息一下,可那些宛如軟泥怪般從地洞溢出的黑霧,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從窗戶跳出去!我們不能讓威爾先生白白犧牲!”
可可莫通紅著眼睛,手指幾乎要陷入格爾斯托夫的絨衣。
一股令人倍感溫暖的魔力,如小河流水,緩緩淌入格爾斯托夫身體,後者頓時感覺快要到極限的精神像是再次充滿力量。
“多謝!”
沒有更多言語,格爾斯托夫再次抓住可可莫肩膀,裹狹著一抹電光衝向窗戶。
哢。
水晶玻璃破碎的同時,兩道足有胳膊粗細的黑色荊棘出現在窗外,硬生生將格爾斯托夫攔下。
魔力的反衝擊帶給格爾斯托夫不小的傷害,連退了幾步才止住身形,卻來不及擦拭嘴角的血跡,直接調轉方向,朝著另一邊的天窗衝去。
咚——
又有兩道荊棘出現,直接阻斷了逃生去路。
格爾斯托夫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他扭頭看向另外兩扇窗戶,雖然現在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但格爾斯托夫能夠確定,隻要自己衝過去,就會立馬有兩道荊棘像鞭子一樣把自己抽回來。
整座城堡,似乎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某種詭異的力量封印。
而作為城堡外牆主材料之一的抗魔法晶石,好像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格爾斯托夫尚存最後一絲希望,在黑霧徹底吞沒立足之地前,雙手湧現出兩團成人腦袋大小的電光球,然後朝著相反方向射出。
東西兩側的厚實牆壁瞬間被貫穿,格爾斯托夫甚至還能感受到一絲來自抗魔晶石的阻力。
然而沒等電光球射向天空,兩道無情的荊棘便再次,直接將光球震散。
“威爾說的沒錯,這座城堡……這座我的城堡……”格爾斯托夫攥緊拳頭,“早就被設下了結界,我們出不去了。”
可可莫還來不及感傷,便與格爾斯托夫同時望向那個被撞開的地洞。
黑霧突然扭曲了一下,老管家布迪從霧中緩緩現身,身上的黑色風衣沒有任何變化,臉上卻再也找不到原本那種和藹恭敬的笑容。
“老爺,放棄抵抗吧,你沒有任何勝利的希望。”
格爾斯托夫冷笑道:“我還真沒想到,跟在自己身邊二十年的管家,竟然是位隱藏極深的大魔導師!像你這樣的大人物,跟在我身邊這麽久,不會覺得委屈嗎?”
布迪臉上終於泛起一絲笑容,輕輕搖頭道:“您誤會了,至少在十年前,我還隻是一個普通人,至於為什麽現在能夠用於如此強大的力量……當然是源於諸神的恩賜。”
布迪抬起手臂,原本湧動的黑霧立刻停下擴散,並且隨著他的動作扭曲成任何形狀。
這倒是給格爾斯托夫和可可莫留出了最後一片立足之地——而除了這個寢室西角外,偌大的房間都已經被黑霧侵占。
似乎隻要布迪一聲令下,這些黑霧就會化身成一頭凶猛的魔獸,咆哮著撕破獵物的胸膛。
“威爾呢!你把他怎麽樣了!”
可可莫突然站起身,手臂纏繞著一條青藍色的水帶,看上去仿佛最柔順絲滑的綢緞,卻能隨時化為分筋錯骨的利刃。
布迪神情淡然道:“諸神教導我們,對於忤逆主的罪民,要予以痛苦的解脫。”
可可莫身體顫了一下,眼中浮現出濃濃的恨意。
然而老管家毫不在意女精靈的憤怒,哪怕他毫不設防,眼前這位不過七級的魔法師,也沒法對他造成任何實質傷害。
“如此強大的力量,您難道不心動嗎?”
布迪眼神陡然射出迷離的光輝,雙手高舉,化身成一位狂熱的信徒,嘴角掀起一抹極大的弧度:“想想看,別人努力一輩子可能都得不到的強大力量,隻要投入諸位大人的懷抱,就可以隨時擁有!”
格爾斯托夫眼神冷漠,嗤笑道:“不過是借助別人的力量,又不是你自己的東西,有什麽值得炫耀的!”
“不!這是眾神對信徒們的愛護,是對吾等忠誠的饋贈!”
布迪的臉突然變得扭曲,皮膚隆起一條條丘陵,像是血肉中有無數蟲子爬動,仿佛不受控製地作出一係列表情。
時而暴怒、時而痛苦,時而悲傷,甚至還做出許多超出麵部肌肉限製的誇張動作。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格爾斯托夫和可可莫瞬間警惕無比,以為這位已經變成怪物的老管家失去了耐心,準備對他們發動攻擊。
“這就是你所渴望的力量?”格爾斯托夫一邊警惕周圍的黑霧,一邊取笑道:“自己照鏡子看看吧!你現在哪裏還有半點‘人’樣!”
像是受到了這句話的刺激,布迪已經全黑的眼瞳中,浮現出難以遏製的憤怒,他像瘋子一樣揮舞著手臂,靜滯的黑霧再次被掀起層層漣漪,卻沒有第一時間向二人襲來,反倒瘋狂湧向布迪,很快將這位老管家淹沒。
“不……這是怎麽回事……我的力量……”
斷斷續續的驚呼從黑霧中傳來,最後變成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這……應該不是什麽陷阱吧?”
格爾斯托夫與可可莫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與茫然。
“城堡外的結界好像消失了!”
格爾斯托夫敏銳感覺到城堡外圍的魔力波動減弱了不少,隻是一瞬間的猶豫,直接抓起可可莫,向身後撞去。
轟隆一聲巨響,牆壁上又多出一個大洞,然而這次卻沒有章魚觸手般神出鬼沒的荊棘攔路。
平穩落地後,格爾斯托夫不由出一口氣,接著驚疑不定地回頭看向城堡。
“啊——”
可可莫尖叫一聲:“您、您看!”
順著可可莫指的方向,格爾斯托夫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小溪中,瞬間瞳孔一縮——
一道道蜈蚣般鮮紅的魔力流,在溪流中蜿蜒匍匐,如同一張無比巨大的蛛網,在整個城堡的地下緩緩流動。
“這……這就是威爾說的……”
格爾斯托夫縱使見多識廣,也從未看到過類似複雜並且帶給人強烈不安感的魔法陣。
可可莫目光一黯,下意識看向城堡。
一樓大廳已被濃鬱的黑霧浸滿,裏麵漆黑一片,別說一個普通人,就算是她和格爾斯托夫在裏麵待上幾秒,恐怕也會被徹底吞噬。
“如果我能早點相信威爾先生的話,說不定……”
格爾斯托夫也被可可莫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悲傷所影響,臉上浮現出一絲懊惱,“不過現在沒有時間自責……可可莫小姐,拜托你一件事!請你拿著這把鑰匙,前往城防主塔,找到比讚隊長,將有歹人試圖襲擊絲荻拉的消息告訴他,以最短時間內加固城市防禦!”
可可莫接過那把造型精致的鑰匙,下意識問道:“我一個人?您不一起去嗎?”
格爾斯托夫神情堅毅,望向那蔓延不知何處的“蛛網”:“這場災禍起於我的失察,我要留下找到魔法陣陣樞!我懷疑這個魔法陣一直蔓延到城鎮各處,如果不能將它們解決,光你我逃出去,沒有任何用處!”
“可是您不是那個管家的對手……”
“別囉嗦,這是我以城主身份對你下達的命令!”
格爾斯托夫語氣陡然一變,帶著幾分嗬斥之意,不由可可莫繼續抗議,掌心再次現出一抹電光,就要送她出去。
“誰——也別想跑!”
一道宛若來自幽冥的陰沉嘶吼從高處傳來,格爾斯托夫麵色瞬間緊繃,電光火石間將推力改為拉近,抓住可可莫迅速向涼亭方向跳去。
就在二人離開原地的同時,數道黑霧構成的勾爪從天而降,切豆腐一樣輕鬆洞穿地麵。
格爾斯托夫眼中現出一抹焦急,感受著周圍越發強烈的魔力威壓,忍不住歎了口氣:“早讓你走不走,現在走不了了!”
“對不起……”
可可莫臉上寫滿愧疚——其實她清楚,格爾斯托夫的身體情況已經非常糟糕,剛剛讓她先走,實際上已經做好了犧牲在這裏的準備。
然而可可莫心中還是懷抱有一絲僥幸,寄希望於老管家身上的“異常”,會變得越來越嚴重,庭院中的結界也因此失效,這樣他們兩個就都能活著離開。
結果猶豫的工夫,事態便急轉直下。
感受到庭院周圍那宛如實質般的魔力,可可莫毫不懷疑,如果現在向外突圍,下場隻會變成無數荊棘切割後的碎肉。
格爾斯托夫轉頭看向她,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沒辦法了,看來今天你要和我這個無趣的男人死在一起了……明明你是那麽年輕,那麽前途無量,都是我的過錯。”
“不,您在我心中已經是最優秀的城主了。”
可可莫抿緊嘴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而且我們還未必會輸呢——就算為了威爾先生的犧牲,也一定要有人將消息傳遞出去。”
格爾斯托夫目光恍惚了一下,隨即變得堅毅起來,仿佛再次泛起希望。
“是啊……還沒到坐以待斃的時候,為什麽要想的這麽悲觀呢?沒想到我今天竟然被一個年輕的小姑娘上了一課。”
格爾斯托夫笑著搖了搖頭,看著可可莫略顯狼狽的臉,眼神誠摯道:“真該早點認識你,如果我年輕幾歲,說不定會對你發起熱切的追求。”
“您現在依然年輕,子爵大人。”
可可莫臉上也綻放出明媚的笑容,“如果我們能活過今夜,我願意接受您的邀請——我們可以先從一場舞會開始。”
“看來我又促成了一樁美好的姻緣,這應該算是身為管家的我,最後為老爺做的事情了。”
老管家緩緩落下,臉上五官卻已經徹底扭曲,赤紅色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兩隻眼珠一上一下錯位排開,嘴巴甚至扭轉九十度,然後移動到額頭位置——
看上去就像是頑劣的孩童將人臉拚圖打亂,然後隨意組合到一起。
格爾斯托夫眉頭微皺,在可可莫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醞釀著體內最後一絲魔力,眼中滿是譏諷:“布迪,看看自己,現在變得何等醜陋,你甚至已經不能稱得上是‘人’了!”
“欲成大事,自然要付出代價。”
布迪頭頂的嘴巴怪笑兩聲,控製著周圍無盡的黑霧:“這是您最後的遺言?”
“這是你的遺言。”
一道不甚明亮,卻能清楚傳入每個人耳中的聲音,自遠處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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