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七章 天下第一(十八)
“我生活的這座城市,是位於烏托邦最南端的沿海城鎮‘絲荻拉’,脫胎於精靈語,寓意著‘勇敢的水中勇士’……是不是聽上去有些威嚴,感覺與這美麗的景色略顯不符?”
自稱坦布爾的少年走在前麵,指著遠方晶晶亮亮的海平麵,笑著解釋道:
“雖然不可否認,絲荻拉是一座極為美麗的城市,芳草如茵四季如春,非常適合居住……但月有陰晴圓缺,自然創造的所有美麗,通常都不會太完美。
因為地理位置特殊,從東西兩岸的洋流會在最南端的‘魔鬼角’相遇,兩股力量衝擊之下,使得整片絲荻拉附近海域常年波濤洶湧,即便是最厲害的水係魔法師,都很難控製激蕩的洋流,因而不時會有船隻在此失事……
這是令人難過的事情,尤其對那些葬身海底的船員,我們隻能表達同情與默哀,取‘絲荻拉’這個名字,也是一種美好的祈願,希望我們有朝一日能夠真正撫平大海的憤怒,不再有人被卷入致命浪濤中。”
白發青年跟在後麵,一直沉默不語。
坦布爾自以為理解了這個外地來的白發男人的心情,臉上的笑容倏而有些尷尬,略帶愧疚道:“抱歉……你可能也是因為洋流導致船隻失事吧?我不是有意要牽起這個話題的……”
這似乎是很顯而易見的答案,距離岸邊不遠的海灘上,一個渾身濕透的昏迷男人,睜開眼睛時似乎什麽都不記得了,明顯是在海裏受到猛烈衝擊,導致遺失了部分記憶。
每年魔鬼角都有不計其數的海難者屍體被衝上海灘,有的或許剛剛遇難不久,屍體還保持著生前的樣子,有的則是死後在海中漂泊很久,回到岸邊時已經脹成一個發白的球形。
當然,更多的還是一些殘缺不全的肢體,雖然魔鬼角外的凶猛洋流是渡船的墳墓,但對於海洋中那些性情凶猛、生存能力極強的海獸來說,無異於可以大快朵頤的餐桌。
像眼前這個外地人,能夠在昏迷狀態下,從凶猛的洋流以及饑腸轆轆的海獸中生還,並且成功回到岸邊,已經算是極為幸運了。
隻是除了最開始自言自語的兩句話,坦布爾再沒能從對方口中聽到任何信息,無論是他的身份,還是之前經曆了什麽事,都毫無回應。
坦布爾將之理解為“失憶”,亦或者經曆了巨大的痛苦,不止大腦受到衝撞,精神更是遭遇極大衝擊,加上海中長時間缺氧,所以最終造成了眼下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
道歉的同時,坦布爾留心觀察了男人的眼睛,好像並沒有強烈的氣憤或者悲傷情緒,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坦布爾是漁民家的孩子,從出生起便守望著這片海灘,雖然才十五歲,但早在十歲時便已經跟隨父親出海捕魚,知道如何避開最危險的暗流,從洶湧浪濤和海獸環伺下得到漁獲。
像男人這種海難幸存者,坦布爾最多時,曾經在一個月內救下六人,全部累計起來,至少也有小五十人了,算是有了不少劍士。
所以隻看男人的打扮,坦布爾便大致推斷出,對方應該是東大洋那邊的商人,腰上的佩劍有不少魔晶石點綴,多半還是個富商。
隻可惜一場海難,就能將許多人畢生積蓄無情吞沒,如果船上還有男人的至親,財富與親人全部失去的當下,男人受到的衝擊自然可想而知。
坦布爾越發有些憐憫,看著男人似乎仍舊不願接受事實的茫然表情,不由安慰道:“命運無常,還請您節哀順變……如果不介意,前麵就是我家,今晚可以去那裏休息一下……或者你在鎮上還有什麽相熟的人,我也願意幫你帶路。”
看著眼前一臉誠摯的少年,遲小厲臉頰抽搐了兩下,深吸一口氣。
開什麽玩笑!
即便少年就這麽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並且一路上像個向導一般介紹個不停,遲小厲仍舊很難獲得代入感。
自己真的進入了這段曆史?
不再隻是一個純粹的旁觀者,而是獲得了鮮活的肉體,能夠參與到整個曆史進程中的“人”?
這是一個意外,還是以後都會發生的常態?
遲小厲破天荒感覺到有些滑稽,自己一個萬年之後的人族,竟然與萬年之前的某個少年,進行了一場對話?
遲小厲已經來不及考慮什麽時間悖論、曆史悖論的問題了,就算因為自己的參與,真正改變了曆史又如何?
前提是要先眼前的“片段”,是否是真實存在於時間長河中的曆史。
讓遲小厲生出如此不真實感的源頭,是少年最先提到的那個名字——
烏托邦。
遲小厲以前確實在不少古籍上看到這個名字,也有一些曆史傳記,對這個頗具傳奇色彩、卻至今未能證實的“夢幻國度”,進行了浮華誇張的描寫。
按照那些隻言片語不知真假的傳言,這座存在於萬年之前的國度,真正的位置,就坐落在如今的菲爾利普山脈。
如果這座被少年稱為“水上王國”的烏托邦,真是遲小厲記憶中的那個國度,就足以證明一直被認為是無稽之談的“大陸漂移說”,才是曆史真相!
沒錯,烏托邦傳說中的遺址,就在巴布大陸最高最長的山脈之中,隻是至今沒有人真正發現這個國度存在的痕跡,所以傳說才隻能是傳說。
在所有的故事傳說裏,烏托邦通常都被譽為“理想鄉”與“夢幻國度”,據說是當時各族高層進行的一種“嚐試”,並不單屬於任何一個種族,居民來自不同種族,摒棄偏見與敵視,就這麽和諧相處。
在那裏,黑暗精靈與精靈不再見麵廝殺,魔族也放下蠶食異族的惡習,人族與矮人族互相交換技術,共同提升……
總之,是一派史無前例的各族大共榮景象,是和諧共處的盛世。
那裏沒有廝殺,沒有爭鬥,沒有饑餓,隻有溫暖,和平,美好。
對於剛剛經曆過終焉之戰、即便幸存下來依舊飽受創傷的各族而言,烏托邦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完美未來。
隻可惜世事無常,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襲擊了這座宛如夢幻般的國度,也讓烏托邦像是泡影一般湮沒在曆史長河中,將所有線索痕跡全部消除,從此隻存在於口耳相傳的傳說中。
至今為止,依舊沒有發現任何足以證明這個國度存在的證據,哪怕是一張木椅,一塊銘牌,都未曾發現。
所以現在大多數曆史學者,都認為所謂的“夢幻國度”,隻是那些腦子裏裝滿不切實際幻象的白癡,杜撰出來的虛假故事。
他們抨擊的最簡單同時也最直接的一點,便是烏托邦的所在地。
一個現今大陸最高的山脈,會是“水上王國”的舊址?
就是說……菲爾利普山脈曾經是一片海?
這種荒誕的說法自然被當成了笑話。
然而離奇的是,幾百年前,竟然真的有人在菲爾利普終年積雪的群山中,挖進深深的山體,在那裏發現了部分遠古海洋生物的化石。
這些仿佛被刻印在致密岩體中的標本,就像是一個個無聲的嘲諷,想要推翻大眾以往的認知,給那些否定烏托邦存在的家夥,扇一個大大的嘴巴。
有部分學者借此提出“大陸漂移說”,認為腳下的大陸無時無刻不在進行微妙的運動,在萬年之前,世界還不像現在這樣,菲爾利普山脈所在的位置,或許真的是一片汪洋,東臨現今巴布大陸東部,西鄰蠻荒之地。
兩片大陸間,有一條貫通南北的狹長大陸,應該更靠近巴布大陸一些,烏托邦便建立其上。
後來有一天,大陸版塊不知什麽原因發生了劇烈移動,使得烏托邦所在的海域,短時間內被兩側版塊擁擠,直接將這座夢幻國度毀滅。
而板塊移動並未就此停止,擠壓的大陸越來越高,經過上千年變化,最終形成現今的菲爾利普山脈,之後大陸運動才算徹底停息。
這個學說似乎有些道理,而且確實已經在菲爾利普山脈上發現了本不該存在的海洋痕跡,然而依舊不能被大眾接受。
最主要的一個原因,還是反對的學者認為,即便大陸真的存在“漂移”,也不可能是短時間內一蹴而就,這一過程多半會以千年甚至萬年計算。
而烏托邦若是真的存在過,按照如今那些神話傳說,也該是極短時間內遭到天災覆滅,這樣那些居民才沒有時間逃往其他地方,也因此沒法留下存在過的證據。
如果這場天災隻是過程極為漫長的大陸漂移,難道烏托邦的居民會白癡到與大陸共存亡?
明明有上千年的時間逃亡,卻最終連一個烏托邦居民都沒能幸存下來?
這與事實相悖。
這個問題一天找不到答案,“大陸漂移說”就一天難站住腳。
至於菲爾利普山脈中的海洋痕跡,不少學者認為,上古時期存在不少活火山,頻繁的噴發影響了大陸架下的暗流,繼而誕生了了這些化石。
雖然這種解釋解釋勉強,但至少不存在明顯的悖論。
大約七八年前,遲小厲途徑菲爾利普山脈時,曾偶然救下一支拜迪的探險隊,他們為了尋找遠古海洋的痕跡而深入積雪覆蓋的山脈腹地,結果被魔獸雪狼發現,遲小厲要是出現再晚一些,這支探險隊估計就隻剩一堆骨架了。
對遲小厲而言,解決掉雪狼隻是隨手為之,不過探險隊十分感激,將千辛萬苦找到的一些生物標本送給他。
原本遲小厲還有些不樂意,直到後來拿這些看上去跟破爛一樣的玩意兒,真在文玩店換了一筆不菲的數目,遲小厲才後悔不迭,當時裝什麽大度,怎麽就沒多要一點。
因為這個小插曲,遲小厲從探險隊那裏聽到比書中記載更為詳細的“烏托邦”——當然,當時也隻當成一個豐富多彩的故事,並未相信那些狂熱的探險者。
結果今天——
“這裏真是烏托邦?”
坦布爾表情一愣,似乎沒想到對方會主動開口,立刻欣喜地點點頭:“沒錯……先生,難道您不是來經商的?”
遲小厲目光恍惚了一下,支吾道:“嗯……某種意義上,我應該算是一個旅者。”
“原來是這樣……”
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隨即有些好奇道:“您是從哪裏來的?”
“我從……東邊來的。”
遲小厲指著一邊方向:“你知道大海那一頭有個麵積比這裏更大的大陸吧?”
“您說神跡之地吧?”坦布爾嗤笑起來:“拜托,我又不是活在森林荒野中的原始住民,每年光從海邊救下的神跡之地的居民,就不下十個,您可不要因為我年紀小就孤陋寡聞。”
遲小厲神色變幻了一下。
上古時期,巴布大陸的確被稱作“神跡之地”,終焉之戰最慘烈的那些戰鬥,也是發生在巴布大陸上。
少年的話,無疑進一步印證,這裏的確是後世流傳的“理想鄉”。
“能知道您的名字嗎?要不說話總覺得有些別扭……”少年搓了搓手,臉上充滿好奇。
“我叫……”
遲小厲頓了一下,低頭摸向內襯口袋,很快找出一枚鑲嵌墨綠色晶石的族徽。
“威爾·利普。”
雖然上麵篆刻著完全陌生的文字,但遲小厲還是極為順口的念了出來,“你可以叫我威爾。”
說完,遲小厲眉頭輕輕挑起,眼中露出一絲驚詫之色。
(威爾·利普?為什麽讀起來跟那座山名差不多……隻是一個偶然嗎?)
遲小厲不免又陷入疑問怪圈。
之所以沒有報自己的真名,是因為遲小厲不確定自己現在究竟擔任“何種角色”。
隻是一個既成曆史中無關緊要的小角色,還是經曆一段正在發生的曆史?
遲小厲擔心貿然報出本命,會引起一些連鎖反應,繼而造成難以想象的麻煩。
遲小厲之前便確認過,自己現在的身體與外貌與之前毫無關聯,至於這枚族徽,則是醒來後摸遍全身僅剩的物品。
“威爾先生,”坦布爾似乎很高興得到了對方的名字,笑道:“您一定餓了吧?要不要跟我回家,一起享用晚餐?我的父親外表看上去嚴厲,實則對人很親切,我的母親更是做得一手好菜……”
遲小厲目光定格在少年臉上,猶豫了片刻,笑著點點頭。
“那就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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