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青年把話說完,煙草商人才後知後覺,臉上浮現出發自內心的感激,剛要鄭重道一聲謝,眼前卻倏而一晃,再不見青年的身影。
抬頭望去,甚至連原本留在原地的白發老人,也一並消失無蹤。
煙草商人張了張嘴,饒是自認已經見過無數“大場麵”,依舊覺得震驚無比。
一個大活人,就這麽“嗖”的從眼前消失了?
怪不得那個疤臉漢子被輕描淡寫推了一下,就橫跨數百米,差點沒把膽子嚇破。
煙草商人佇足怔了半晌,嘴角抿起一絲苦笑,他不知道青年是如何知曉自己先前的細膩心思,隻是略有些感慨,自己何德何能,從來到巴布大陸起始,已經遇到多少位“神仙”人物了?
“可惜沒有個見證者……要不等回去跟老夥計講講,都得以為老子在吹牛。”
煙草商人有些遺憾的抹了抹臉,手下卻沒有停歇,趕緊將貨車緊實緊實。
雖然今晚大概率不會再有人“送鞋底”了,但保不準過幾天會不會有另一個疤臉漢子找上門來,這種打了老的來小的的麻煩事,還是能躲就躲。
至於那個白衣青年,大家萍水相逢,來的快,去的快,仗義相助卻不求回報,煙草商人自然不願辜負這份好意,更不想給對方招惹更多事。
看著煙草商人駕著馬車遠去,遲小厲才回過頭,笑眯眯看向對麵的白發老人。
自始至終兩人都未離開,隻是已經不會再有人看到這邊的景象。
“我真的很意外,還以為你會趁剛剛的機會出手或者逃走,沒想到就這麽老老實實等我回來。是該說你心存善念呢,還是自信過了頭?”
兩種說法,卻代表截然相反的意思。
模樣與之前略有不同的遲小厲,其實已經隱隱察覺到先前那個看上去“垂垂老矣”的男人,似乎在某一瞬間,有出手的跡象。
卻不是對他,而是去幫那個看上去算計挺多,實則品性不錯的煙草商人。
遲小厲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的直覺除了問題,亦或者這本就是對方某種刻意為之的手段,實際上他更偏向於男人對自己的實力有著足夠自信,所以才完全不屑於趁自己出手時掙脫“牢籠”。
將男人從“天幕”揪下來的那一刻起,兩人身邊便展開了重重疊疊上百道結界。
一半是遲小厲“登門拜訪”,一半是真身被拉回的老人進行還禮。
所以從外界來看,這一老一少兩人就像是鉚上了一樣,比誰更像木樁子。
實則兩人都被重重結界限製,作出任何舉動都無比艱辛。
當然,作為“不速之客”的遲小厲,還是占得了一份先機,所以活動幅度比老人多出不少,但也僅此而已。
一旦遲小厲離開辛辛苦苦構築出來的“牢籠”,失去了看守,老人便有機會可以奪門而出。
再想將其困住,將會難如登天。
尤其現在遲小厲完全不清楚老人的能力,更加不敢有絲毫大意。
之所以選擇出手幫忙,既是一份好心,同時也未必沒有試探老人的打算。
白發老人笑道:“在你心中,吾等神使似乎都是冷血無情的嗜殺之輩,對其他同僚我不做評價,但對我而言,他人的善意,無論大小,都是一份難得的饋贈,理應抱以感激。隻因這世道越來越惡,有這份心的人越來越少,因而這份情誼才越發珍貴。”
遲小厲眉頭一挑:“所以剛剛即便我不出手,你也會幫他解圍?”
“就算我有心,也無力,畢竟被你牢牢‘看’著,根本沒有辦法出去。”老人和藹笑道。
遲小厲麵帶不屑,朝地上啐了一口,擺手道:“這種你我都不信的鬼話就別說了。”
老人扭頭看了眼煙草商人背影消失的方向,又回頭看看城樓,神情極為平淡:“如果剛才他拿衣服過來,想要禍水東引,我會殺了他。”
遲小厲眉頭皺起,隨即又舒展開來,笑著點了點頭:“你果然是神使裏的異類,這種思維回路,跟那幾個眼高於頂的白癡天壤之別,至少你還能記著煙草商人最早生出的善意。”
讀取他人心思,在旁人看來,甚至在大多數魔法師看來,都是匪夷所思歎為觀止的事情。
但對於眼下對峙的二人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
煙草商人隻是奇怪這個白發青年先前的話,好似真的能夠讀心一般,卻從未想過自始至終,無論盤點貨品,還是計較得失,一切的小心思,在二人麵前全部如同赤身羅體,一覽無餘。
遲小厲笑容輕佻,“就算你真的還有一點‘人’的本性,依舊還是甘當五神的走狗,成為一把草菅人命的尖刀。”
老人神色不變,依舊和顏悅色,笑道:“這話說得就有些難聽了。”
“就因為剛才這件小事,如果你願意棄暗投明,或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遲小厲神色逐漸認真起來。
老人搖頭道:“見識過高山,就以為自己閱盡了這世間的壯景,轉而去對其他登山者侃侃而談,終歸隻是井底之蛙。如果你見識過我曾見過的景色,走過我曾踏足的路,就不會再有這種想法了。”
老人隨即換了一副恭敬神色,拱手道:“五位大人回歸,是眾望所歸,是大勢所趨,是不可阻擋的曆史洪流,是對逐漸走上錯誤分支的世界進行撥亂反正。這期間肯定會有無數犧牲,甚至讓許多無辜者家破人亡,背負上無數罵名。
但諸位大人不會在乎,因為未來的曆史,終會證明眼下的犧牲,是值得且必要的。諸位大人的光芒,終會再次照進每個種族、每一個人的心中。”
啪、啪。
遲小厲拍了拍手,一臉佩服道:“別的暫且不說,就這蠱惑人心的手段,你確實稱得上第一,連我都差點感激涕零,痛改前非,想要轉投五神門下了……真的,就差一點點。”
遲小厲用手比了一個指甲蓋厚度的空隙。
老人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本來也不覺得言語會有用,隻是這下子徹底沒用了。
遲小厲收斂神色,沉聲道:“神使都是按資排輩,所以你這個第一位,應該也是跟隨五神最久的‘老人’了吧?這副模樣,也是為了在其他後輩那裏樹立老大的形象?”
“相由心生,心隨意動。我是個比較和氣無爭的人,對外貌上沒有太多追求,這副形象是自然生成的。”
老人說了番不知真假的解釋。
遲小厲卻信了,因為從初次見到對方,到真正交流,老人自始至終都給他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明明身處劇中,卻像是坐在台下的觀眾,心境平靜的如同一泓池水,沒有絲毫當局者的自覺。
這種氣質,不是偽裝表演能夠塑造出來的。
遲小厲再次有些拿捏不準老人的脾性,讓他無從下手。
以前打架時,麵對實力跟自己相差無幾的對手,遲小厲都喜歡先攻心再攻人,哪個敗在他手上的神使,不是在戰鬥過程中逐漸心境失去平衡,繼而如同大山崩塌般支離破碎,最終魔法心念出現了致命疏漏,被遲小厲乘勝追擊。
尤其在麵對實力能力皆未知的敵人,這種法子更是往往能夠創造意料之外的驚喜。
所以遲小厲養成了動手前先聊聊天的習慣,不說能挖掘出多少秘密,可隻要對方因為某一個不經意的話題,不知不覺陷入遲小厲的節奏,那就距離稀裏糊塗的敗北不遠了。
納烏拉心境之堅定,意誌之沉穩,早就被皮爾、萊因哈特驚為天人,卻不知道其中有大半功勞,要歸結於遲小厲的“騷擾”。
大家都年輕氣盛,你說打就打吧,怎麽每次一上來都要像個糟老太婆絮叨半天?
就算選擇性忽略,以遲小厲詭譎多詐的手段,沒一會兒便會在耳邊或者心聲添上幾句,根本防不勝防。
所以納烏拉隻能強行集中精力,強迫自己不被外物所動,隻專注於戰鬥,所以時間一長,反倒磨礪出了令所有魔法師都自愧不如的強韌精神力。
“看家本領”在老人身上沒能取得任何效果,遲小厲不想再浪費口舌,直接開門見山:“打總歸是要打的,不過最起碼在開始之前,先自報一下家門吧。”
老人笑笑:“抱歉,我沒有這種習慣。”
遲小厲保持微笑,心裏卻暗罵一句,還真是個油鹽不進的家夥。
直到現在,他連對方的真名叫什麽都不知道,更別提掌握何種魔法。
先前那撕裂天際、橫跨千萬裏降臨的手段,遲小厲也有些吃不準,既有空間魔法的影子,似乎還摻雜了某些暗係魔法。
要知道這個世界上,遲小厲看一眼還無法解析的魔法少之又少,如果不是老人用了什麽詭譎手段,對魔法進行了掩飾,就隻能說明老人掌握一種極為罕見、甚至可能從未出現過的創想魔法。
無論哪一種情況,對付起來都極為棘手。
老人沉默半晌,突然開口道:“如果你真想知道,也不是不能告訴你……不過得等價交換。”
遲小厲心領神會:“你很好奇我是怎麽回來的?”
老人誠懇點頭,“隻有這一點,我無論怎麽推衍,都找不到根源……按理來說,你早就應該死了,雖然當時隻是諸位大人的意識體,但終歸引發了神跡,你根本沒有活下來的機會。”
“在你看來必死無疑的攻擊,對我來說,隻是不痛不癢的叮咬,沒什麽好奇怪的。”
遲小厲聳聳肩,一臉誠懇道:“隻能說我比你想象中要厲害更多,即便是五神親至,也殺不了我。至於我是怎麽回來的……很簡單,察覺到某人離開淵域,肯定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我就跟上來了。”
“先後順序顛倒了,你來大陸的時間,比我更早。”
老人一語道破,神情依舊淡然從容。
遲小厲臉上的笑意漸消,眉頭緩緩擰起。
不能排除試探的可能,但老人神情中的篤定,讓遲小厲由不得不信。
這樣一來,說明對方至少掌握某種占卜或者追本溯源的能力,因為就連遲小厲都不清楚自己和這位第一神使究竟誰先來誰後到,對方卻說得無比堅定,定然是有所依仗。
這位第一神使的能力,似乎露出了冰山一角,卻反而讓人如墜迷霧。
近似傳送的能力,與占卜的能力,兩者之間沒有任何關聯。
這就說明老人可能掌握兩種以上不同種類的魔法,這在以往遲小厲遇到的所有神使中,還是第一次出現。
雖然早就料到第一神使絕對會是比那個瑟拉斯更麻煩的存在,但真實情況還是有些超出遲小厲預料。
這就對他有些不利了。
自己的情況,基本上都已經被神使掌握,雖然占得先機,可接下來的戰鬥,雙方信息不對等所帶來的差距,就會慢慢體現出來,並且很有可能左右最終的勝負。
當然,今天這一架,注定與之前有所不同,因為無論最終誰勝誰負,都無法真正殺掉對方。
遲小厲無法確定,隻能靠著那一絲隱約的直覺,判斷老人多半和自己一樣,隻是某種“力量投影”,真身仍在淵域中沉睡。
兩個不是本人的投影打上一架,肯定會對本體造成一定影響,卻絕無性命之憂。
這也是遲小厲不急於動手的原因。
既然那位疑似曾經天下無敵的大人物,莫名其妙將“自己”送回大陸,並且還恰好“遇到”前來大陸鬼祟行事的第一神使,就一定有其道理。
無論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那位”是真是假,其目的為何,隻要雙方暫時的目標一致,遲小厲就不介意當一回棋子,順著對方的安排走下去。
“瑟拉斯差點就被普拉姆幹掉,即便被五神救走,也算是廢了一半,貝努克以及莫達裏克三人,已經死在了大陸這邊,淵域中幾乎沒有能夠行動的神使了。”
回到大陸,通過一些民間流言,加上在庫曼刑部翻到的一些密信,遲小厲已經還原了那場轟動不小的戰爭整個經過,嘴角不由上揚。
“死了四位,現在更是連大本營都不管了,那把‘封聖’真的有這麽大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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