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七章 大陸動蕩(十一)
明明隻是下午四時,天色就漸漸陰暗下來。
步入冬季後的第二個月,正是一年之中氣溫最低的時候,白晝縮短,黑夜漫長,萬物都進入休眠期。
然而整座蓋亞城,卻愈發熱鬧。
如同盛放在寒夜中的精靈,隨著天色一點點陰沉下去,整個街區開始張燈結彩,五光十色的魔晶石散發出迷人的光芒,街頭巷尾仍舊存著不少積雪,寒冷的溫度卻沒法阻擋人們的熱情,呼喊聲嬉鬧聲漸漸響成一片。
經過一年的忙碌,田地開始進入難得的空閑期,農戶們獲得了難能可貴的休息時間。
野獸們也退回深山老林中,靠近城鎮的森林中變得“幹幹淨淨”,獵戶們也隻能放下手中的長槍短刀,找出在盛夏時節捕獲的野獸身上剝下的厚實獸衣,開始置辦年貨。
利亞、庫曼和拜迪的年關前後略有差異,不過大都是在冬季最寒冷的兩周,因而也差不多可以視為同一時間。
唯獨受到西海岸暖風影響,使得冬季並不如大陸東邊一般寒冷的瑪蘭,距離過年還要推遲近一個月的時間。
所以看到大街上張燈結彩的喜慶氣氛,奇米不由有些睹物思人,想起妻子和孩子們,神情不由更加黯然。
兩天前,在奇米不斷堅持下,佐伊終於同意安排他覲見利亞的皇帝。
雖然事先已經從佐伊的隻言片語中,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見到這位陛下,相談一番後,奇米還是忍不住陷入絕望。
這位“老”皇帝陛下的態度極為溫和,對使團的招待也一絲不苟,然而一談到出兵援助的問題,威尼斯便岔開話題,最後避無可避,才承諾考慮幾天後給予答案。
然而這種十萬火急的事情,他們能等嗎?
更令奇米絕望的是,晚宴過後不久,佐伊便再次登門拜訪,這次直接開門見山,告訴他會麵結束後,皇帝陛下便將他和幾位大臣叫去,若是瑪蘭使團三天後仍然佇留在利亞,就讓這些大臣自己找個理由把他們打發走。
奇米絲毫不懷疑佐伊所言的真偽,憑他這短短一點時間對這位皇帝陛下的印象,對方確實是會作出這種事情。
考慮再三,奇米咬牙決定,自作主張再添一點籌碼,大不了事後以死謝罪。
然而這次卻連威尼斯的麵都沒見到,奇米也曾試圖遣人收買威尼斯身邊的侍者傳話,最終卻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這就證明威尼斯在這件事上心意已決,不是改變條件就能答應的。
佐伊私下與他會麵時甚至戲稱,就算現在瑪蘭皇帝將整個瑪蘭帝國拱手讓出,以此換取利亞全力出擊,威尼斯陛下恐怕都不會答應。
瓦倫丁事件帶給這位皇帝陛下的傷痕太重,也使得這位本就隻能算中庸的帝王更加草木皆兵,在唯一能夠信賴的女兒帶領大量高手進入淵域的當下,他隻會考慮如何守住手中既有的領土,甚至於危急時刻,甚至可能直接放棄一些外城,用以鞏固皇都防衛。
因而事情又回到原點,瑪蘭想要從利亞求援的希望,已經基本宣告破滅。
“老大,咱們真的不去拜迪和庫曼了?”
一頭紅色卷發的高個男人從後麵走過來,情緒有些激動:“兄弟們的傷都差不多好利索了,既然利亞不願意幫忙,咱們為什麽——”
“沒用的,巴霍利特。”奇米直接打斷男人的話,苦笑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不過我能確定,就算咱們去了拜迪或者庫曼,就算時間足夠,他們也不會派人。”
巴霍利特對這個回答明顯不滿,神情越發激動,憤憤不平道:“老大,你不會就被這麽一場小小的追殺嚇破膽了吧?沒關係,如果你擔心後麵還會有其他追兵,幹脆將文書交給我,我自己一個人……”
“閉嘴,巴霍利特。”
不等奇米開口,另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來。
金發碧眼、身著瑪蘭傳統圍邊騎士裝的男人,一臉憤怒的走上前來,揪住巴霍利特的領子,咆哮道:“怎麽,你的腦子也受傷了?這麽多年出生入死,你覺得老大會是貪生怕死的人?”
巴霍利特臉色逐漸漲紅起來,不知是因為羞愧還是呼吸困難,眼神漸漸有些渙散。
“夠了,凱威,巴霍利特的傷還沒好,把他放下來。”
凱威猶有些不忿,不過見奇米開口,便狠狠瞪了巴霍利特一眼,隨即鬆開手。
巴霍利特就這麽坐在地上,低垂著頭,許久才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老大。”
“沒事,大家心情都不好。”奇米看著下方大街小巷中的燈光,眼中卻沒有光芒。
凱威走到圍欄邊,欲言又止。
奇米主動開口:“有些事情確實不方便說……但請你們相信,我已經盡最大努力遊說,然而庫曼和拜迪的態度……跟利亞這邊差不多,並不明朗。”
聞言,巴霍利特詫異的抬起頭,凱威臉上則是顯露出一絲恍然的表情。
“大路東邊的水,比我們想象的要深許多,咱們瑪蘭已經遇到了危機,接下來……或許就是他們了。”
奇米在心裏深深歎了口氣,他已經透露了不少信息,相信這兩位屬下能夠理解自己的苦衷。
在利亞已經明確表示了自己的態度後,為什麽不立刻動身前往其他兩國呢?
事實上早在兩天前,奇米就已經通過佐伊,與庫曼和拜迪兩國取得了聯係。
不過這種通訊手段仍舊屬於絕密,是利亞研發中的尖端魔導科技,暫時隻用於三國上層會麵,奇米事先已經立過誓言,並且通過魔法手段進行保證,所以不敢也沒辦法向手下透露具體情節,隻能以委婉的意思傳達信息。
而在這次會議中,奇米分別見到了“探險者協會”第七區區長哲也,以及與佐伊同樣任職庫曼情報部門之長的克洛澤爾,並將教宗叛變、瑪蘭皇室尋求救援的事情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
兩人聽後的態度與佐伊完全一致,僅僅沉默了幾分鍾,便表示愛莫能助,不過他們還是會將這件事上報,但也讓奇米不要抱有太多希望。
而在一天前,雙方再次聯線,結果也如預料那般,對瑪蘭的事情深表同情,但現在正處於危難時期,實在是抽調不出多餘的人力,還請他諒解。
直到此時,奇米才感受到利亞、庫曼和拜迪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詭異的關聯,如果一個國家表示愛莫能助,或許是嫌報酬太低,可若是三國都是一樣的回答,就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
除非三國聯合起來統一口徑,否則就證明大陸東部真的出了某些問題。
實際上瑪蘭國境內沒有任何一個淵域口,又有高大的菲爾利普山脈作為天然屏障,因而以往每次異人入侵,瑪蘭都是大陸四大國受損最輕的,甚至於幾次規模較小的入侵戰,戰爭都未波及到瑪蘭本土。
每次異人戰爭開啟,瑪蘭也是最後一個投入戰鬥的,因而關於這方麵的情報,瑪蘭獲知的速度要遠低於東部諸國。
結合之前利亞向瑪蘭發送的收集關於“不滅信仰”情報的請求,以及由泰勒親自領隊進入淵域的討伐隊,奇米心中已經有了部分猜測。
思索再三,奇米決定向佐伊求證這件事,沒想到對方毫無保留,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全部講了一遍。
奇米這才知道最近半年內大陸東部發生的種種動蕩,雖然之前國內也有收到相關情報,但未有進行太多串聯,此刻一聽佐伊講解,這些看似無關的事情便如同一條項鏈,漸漸組合到一起。
至於那些所謂的神使,奇米雖然不是第一次聽說,但卻是第一次真正知曉這些人的恐怖實力,如利亞這般絲毫不遜於瑪蘭的大國,竟然險些就被一個神使簡單謀劃十年給推翻。
好在這些強大的神使似乎受到某種限製,無法自由出入淵域,而“不滅信仰”便是這些神使手中掌握的大陸力量。
而一提到關於神的信仰,瑪蘭自然首當其衝,所以其他三國才會聯名希望瑪蘭皇室調查國內一幹宗教,“不滅信仰”很有可能就藏匿其中。
奇米突然有一種感覺,教宗的背叛或許跟“不滅信仰”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不過若是國內真的藏有這麽一個強大的秘密組織,這麽漫長的時間裏竟然沒有泄露過任何蹤跡,如同一隻寄生獸,悄然潛伏在瑪蘭這個龐然大物的身上,等到時機成熟才一擊致命。
如此大手筆,真要是人為操控的話,幕後黑手的勢力究竟該有多恐怖?
奇米甚至不敢往更深處想,如果每一任教宗都是“不滅信仰”的人呢?
那是不是證明,國內大大小小的教廷,早就淪為那些亂臣賊子的孵化地?
看似強盛的瑪蘭,是不是早就不屬於皇帝陛下了呢?
如此漫長的時間,足夠那些神使進行各種謀劃了。
安琪拉用了十年時間,險些就將整個蓋亞製成獻祭大陣,而教宗謀劃的時間又有多久?
隻有天曉得。
而一旦對方的目的和安琪拉如出一轍,奇米甚至不敢想象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到時候別說自己忠於的皇室,就連自己的妻子兒女,親朋好友,所有人可能都將淪為某種大陣的祭品。
一想到這些事情,奇米就越發心驚膽戰,大街上熱鬧歡慶的氣氛,不能帶給他絲毫溫暖。
曾經七次出使他國、經曆過十二場刺殺、對於各種場麵都能隨機應變的奇米,破天荒第一次感受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無力。
“該怎麽辦……”
……
信部最下層密室。
灰衣侍者將門帶上後,佐伊啟動了桌上的開關按鈕,頓時一胖一瘦兩張臉龐浮現在半空中。
佐伊開門見山道:“瑪蘭大使奇米說的事情,兩位考慮過了嗎?”
哲也麵露不解道:“難道利亞想出兵?”
“他們哪來的兵,威尼斯老……陛下手裏要是還有其他私軍,早就把蓋亞武裝到連蚊子都進不去。”克洛澤爾嘴裏似乎嚼著什麽東西,腮幫子一上一下,言語有些停頓。
佐伊皮笑肉不笑道:“你剛剛想對陛下不敬,我可以當做沒聽到,不過若是你再隨便羞辱我君的人格,我不介意將城內潛伏的一百二十三個庫曼諜子全部清理掉,到時候你就知道我們的防禦有多嚴格了。”
克洛澤爾麵色一僵,隨即打哈哈道:“咦?有這麽多人嗎?我怎麽不記得了……哎呀你看你,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氣氛,幹嘛這麽認真。”
佐伊幹脆扭過頭去,看著哲也說道:“我指的是瑪蘭教宗反叛的原因,兩位有什麽看法?”
克洛澤爾再次插嘴道:“不就是虛職皇帝當膩了,所以想來點實權?所以說君權要集中嘛,你看咱們三家多有先見之明,要是當年沒有跟隨亞賓王陛下,堅決清理所有傳教士,或許瑪蘭的今天就是咱們的明天。”
“哲也區長呢?”
哲也視線一直盯著下方,似乎桌子上擺著什麽資料,半天才回道:“我也想過這種可能,或者說這其實是最容易想到的可能。
但有一點很奇怪,如果教宗真的隻是想奪權,以他如此嚴密的算計,皇室怎麽可能從皇城內突圍,並一路向著西南沿海撤離?
這種失誤,跟他展現出來的謀斷力差距太大,或者說曆史上任何一場革命,本質都該是徹底推翻當權者,然而這位教宗的所作所為,在我看來似乎還有其他目的。”
克洛澤爾正要開口,佐伊便斜瞥他一眼,冷笑道:“克洛澤爾大人,若是你再信口開河,胡亂打哈哈,不給點建設性意見,我就直接中斷你的信號。”
克洛澤爾臉色再次僵住,凝固幾秒,很快變成了最早那副陰險的笑容。
“算了,你都這麽說了,咱就認真聊聊。”
克洛澤爾端起旁邊的水杯灌了一口,一字一句道:“我認為,這位教宗陛下起勢的真正目的,或許是為了尋找某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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