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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跑路

  董貴堂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怎麽了,吃過中飯後,他感覺自己的右眼皮老是跳個不停。


  拿起座機正準備打給汪治剛,叮鈴鈴一聲響,放在大班台上的手機屏幕上出現一組極為熟悉的電話號碼。


  董貴堂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治剛,什麽事?”


  “老板,出事了,出大事了。”


  “別著急,慢慢說。”


  “是這樣的老板。下午召開的班子成員擴大會,曲祥和在會上當著職工代表的麵說您在任職期間大吃大喝,把基層職工們賺的血汗錢都給揮霍了。我氣不過,就跟曲祥和吵了幾句。”


  “曲祥和算個什麽東西,一個小小的車間主任能有多大能量。別理他。”


  “不理不行啊老板,曲祥和敗壞您的聲譽,我就要跟他死磕到底。”


  “治剛,你有心了。”


  “老板,這是我應該做的。隻可惜——”


  “可惜什麽?”


  “隻可惜曲祥和這個王八蛋,仗著有李子丞給他撐腰,不僅攛掇李子丞解散了財務部,而且還把兩年前分房子的事也給抖摟了出來。對不起老板,我,我有心無力,沒能攔住。”


  “什麽?”


  董貴堂坐不住了,蹭的從老板椅上站起身,焦慮地在地板上走來走去。


  在古州裝備製造集團任職的三年時間裏,董貴堂做了兩件不能見光的事。


  一件是三年前,他作為集團一把手,接受市建行、市工行和市中行共計十六億元的貸款,收受提成八十萬元。


  本來,古州裝備製造集團當時的經營狀況良好,根本不需要貸款來維持集團正常運營。可董貴堂為了一己私利,不顧班子其他成員的反對,硬是接受了這十六億元的貸款。


  按照當年的貸款利率計算,僅此一項,古州裝備製造集團每年需要向銀行多支付一億兩千八百萬貸款利息。


  董貴堂覺得這件事曝光的可能性不大,因為市建行、市工行和市中行三個銀行的信貸部主任都已經高升了,為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他們是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的。


  董貴堂最擔心的是第二件事,就是兩年前分房子的事。每每想起這件事,董貴堂就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心神不寧。因為他通過分房子,拿了數百萬元的好處。


  李子丞的推測沒有錯,董貴堂的胃口不小,而且很大。一把鑰匙賣兩萬塊錢,這是董貴堂兩年前分房子時定下的規矩。


  二百六十七套房,二百六十七把鑰匙,董貴堂共收受好處費五百三十四萬元。


  依照《刑法》,貪汙受賄五百萬元以上,會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


  董貴堂可不想在鐵窗內度過自己的餘生。他快速結束通話,拿上車鑰匙,離開辦公室乘電梯來到一樓。


  車停放在辦公大樓背後的停車場,董貴堂出了電梯轎廂右拐穿過走廊,經由側門出了辦公大樓來到停車場。


  逃,逃得越遠越好。


  董貴堂腦海裏反複浮現的就是這七個字。


  銀灰色捷達轎車緩緩駛離停車場,董貴堂有些留戀的最後瞥了一眼集團總部辦公大樓,一踩油門,駕駛著銀灰色捷達轎車衝出總部大院。


  跑路是需要錢的,董貴堂很清楚這一點。因此,他駕車離開總部大院後沒有回家,而是沿著龍華河北岸的濱河路一直往西開。


  五百三十四萬的灰色收入,董貴堂並沒有存入銀行,因為他不敢。他把這筆巨款藏在了老家的菜窖裏。


  董貴堂的老家位於古州市的西北方向,距離市區大約三十多公裏。


  大約一個小時後,董貴堂駕駛著銀灰色捷達轎車緩緩駛進董家峪。


  董家峪是個非常小的村落,依山傍水,景色宜人。董貴堂的祖屋就坐落在村口小河邊。


  兩年前,董貴堂花了五萬塊錢重新翻修了祖屋,三間大瓦房麵南背北,采光極好。


  一百多平米的院子裏種滿了番茄秧苗,董貴堂走進院子的時候,一位年約八旬的老婦正彎著腰給番茄秧苗澆水施肥。


  “媽。”董貴堂對著老婦的背影親切的呼喚了一聲,“您怎麽又下地了。”


  老婦扭回頭笑了笑:“是小堂啊,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你媳婦呢?”


  董貴堂笑著答道:“她單位有事,脫不開身。”


  老婦點了點頭:“你晚上想吃什麽,媽給你做。”


  董貴堂笑道:“酸菜麵,我最喜歡吃您做的酸菜麵了。”


  嘴裏說著話,董貴堂快步走到菜窖口:“媽,菜窖裏的土豆還多嗎,長芽了沒有?”


  老婦答道:“沒多少了,也沒長芽。”


  董貴堂長長籲出一口氣,隻要菜窖裏的土豆沒有吃完,自己在菜窖裏布置的機關就不會露餡。


  老婦停下手中的活計,直起腰,邁著小碎步走進廚房。


  借著自己母親做飯的時機,董貴堂鑽進菜窖查驗了一下自己親手布置的機關。


  五百三十萬的巨款就藏匿在機關的後麵,滿滿的兩個尼龍袋。


  董貴堂解開一個尼龍袋,從裏麵取出十萬塊錢,揣進衣兜裏。


  從菜窖裏爬出來,董貴堂把衣兜裏的十萬塊錢掏出來,一邊用手輕輕拍打著十遝紅票子,一邊邁步走進正屋。


  老母親已經八十歲了,按照一年一萬塊錢的生活標準,十萬塊錢足夠老母親不愁吃喝,平平安安的生活十年。


  生為人子,董貴堂能做的隻有這麽多了。他把手裏的十萬塊放進老母親平時最喜歡穿著的那件灰布褂裏,隨手關上衣櫃門,走到床邊合衣躺下來,思索著今後的行程。


  往東逃是沒有出路的,因為東邊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往北也不行,董貴堂怕冷,一到冬天他就受不了。


  還是往西南方向逃吧,如果能順利逃到大西南,隨便找一個少數民族居住區,五百多萬的巨款足夠他今後生活的了。


  打定主意,董貴堂翻身坐起。


  對了,地圖,必須得帶上一本地圖。


  一念及此,董貴堂離開正屋拐進左首的東屋。


  站在書櫃前翻找了半天,董貴堂終於找到一本出版於十年前的公路地圖冊。


  董貴堂滿意的點了點頭,拿著地圖冊返回正屋。


  天漸漸暗了下來,正在翻看地圖冊的董貴堂聽到一聲呼喊:“小堂,出來吃飯。”


  董貴堂答應一聲,把地圖冊揣進衣兜,推開門來到院子裏。


  兩個荷包蛋,一碗酸菜麵,還有一碟老虎菜。


  這會不會是自己和老母親一起吃的最後的晚餐了?董貴堂心裏打著問號,在小炕桌邊坐下來。


  很香,這是自己從小就特別喜歡的味道。隻可惜,從明天開始就再也吃不到了。


  董貴堂吃得很慢,就像是大姑娘繡花一般慢。他在記憶碗裏的味道,他要把這個味道永遠刻在自己的腦海中。


  一碗麵吃了差不多半個小時,董貴堂打著飽嗝開心的笑了。


  今晚一別將成為永別,董貴堂強迫自己要在老母親麵前始終保持微笑。他不想老母親看出他心裏藏著事。


  毫無疑問,董貴堂是個孝子。他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村子裏的左鄰右舍更是這麽認為的。


  可董貴堂來到這個人世已經整整五十八個春秋了,他還是沒能明白什麽是真正的孝。


  董貴堂理解的孝是贍養父母,聽話順從。其實,這也是大多數人理解的孝。


  可真正的孝不是這樣的,真正的孝是不論父母說什麽,做什麽,身為子女在父母麵前要始終保持和悅之色。


  因此,孔子才說“色難”。


  董貴堂今後連自己老母親的麵都見不到了,如何奢談在老母親麵前始終保持和悅之色。


  所以,董貴堂又是個不孝子。他的不孝在於,他觸犯了刑律,不得不跑路了,今後再也無法侍奉老母親,在老母親麵前盡孝了。


  吃罷晚飯,董貴堂把碗筷收拾收拾,進入廚房刷碗。把廚房收拾的整齊利落,董貴堂來到正屋陪老母親看電視。


  早睡早起是大多數老年人的生活習慣,董貴堂的老母親也不例外。


  當大型古裝曆史劇《康熙王朝》片尾曲響起的時候,董貴堂的老母親早已哈欠連連。


  董貴堂起身關掉電視,去廚房打來一盆熱水,蹲在老母親腳下親自給老母親洗腳。


  自離開董家峪參加工作後,董貴堂每一次回到祖屋,給老母親洗腳已成為他的必修功課。


  今天的董貴堂與以往不同,蹲在老母親腳下洗的格外認真。因為他知道,過了今晚,他再也無法親自給老母親洗腳了。


  在給老母親洗腳的過程中,董貴堂的心裏一度閃現過一個念頭,他應該盡快返回古州,主動向總部紀檢委坦白交代自己的問題。


  可一想到自己的餘生極有可能會在鐵窗內度過,董貴堂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盡孝、良心和自由三者之間,董貴堂既沒有選擇盡孝,也沒有選擇良心,而是選擇了自由。他這麽選擇的理論支點,來源於匈牙利詩人裴多菲。


  裴多菲在他的《自由與愛情》詩中這樣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很顯然,董貴堂理解的自由和裴多菲倡導的自由不是一個概念。


  董貴堂理解的自由是身體的自由,而裴多菲倡導的自由是思想的自由,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給老母親洗完腳,董貴堂等老母親睡下後,關了燈悄悄退出正屋。


  坐在寂靜的院子裏等了大約一個多小時,董貴堂再次鑽進菜窖,把藏匿在裏麵的五百二十萬巨款從小菜窖裏扛出來。


  扛著兩大袋鈔票走出院子,打開捷達轎車的後備箱,董貴堂把兩大袋鈔票整齊的碼放在後備箱內。


  直起腰正準備關上後備箱蓋,董貴堂突然又彎下腰,解開一個尼龍袋,從裏麵取出五十遝紅鈔票,裝進他提早準備好的人造革公文包。


  多給老母親留點錢吧,雖然這些錢有些髒,可也是能花的啊。隻要自己不說,誰能知道這些錢來路不正。


  想到這裏,董貴堂拎著人造革公文包第三次鑽進菜窖,把人造革公文包埋在土豆下麵,心滿意足的爬出菜窖。


  打開車門鑽進駕駛室,董貴堂長長籲出一口氣。


  媽,我走了,您老多保重身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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