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難長生(7)
正是因此,淨釋摩訶的一切命令他都照做,不論是不是忤逆了自己內心的良知。
正是因此,就算他自己的獨子死於非命,他對淨釋摩訶都沒有絲毫的懷疑與怨恨。
他無條件地信任淨釋摩訶。
然而此時此刻,也對淨釋摩訶赤膽忠心的供覺成羅就躺在他麵前,索施通沒辦法再相信了。
忠心可以讓人盲目,可以讓人無懼生死,但忠心最怕背叛。
被背叛的忠心,就是一個笑話。
被信仰背叛對索施通的打擊,甚至比親兒子遇害還要重。
索施通在供覺成羅身邊站了許久,淨釋伽闌從身後看不到他的臉,隻知道他地背影越來越頹喪、越來越蒼老。
從蒼虛亭離開的時候,一直沉默跟在淨釋伽闌身後的索施通,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淨釋伽闌行了個重禮。
“尊上,老奴有一不情之請,請尊上允諾。”
淨釋伽闌轉過身來,垂眼俯視著索施通。
“你說。”
索施通道:“尊上,這麽多年來,老奴對您……對您並未做到忠心耿耿,甚至多次迫害與您,根本算不上忠臣,本不該開口討個恩賜。
但老奴……還是鬥膽開口,請尊上同意我卸甲歸田、告老還鄉。”
淨釋伽闌沒說同意與否,隻是道:
“如今聖殿易主,我名為聖尊,實則形同虛設,你不該求我同意。”
索施通低著頭,身姿是這麽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尊敬。
“從前是老奴有眼不識泰山,做下的種種錯事,老奴懇求尊上可以原諒。
如今丹澤……沒了,老奴實在沒了活下去的希望,也不知道以後在聖殿之上,又該如何自處。
何況老奴如今年事已高,恐難為重任,因此老奴現在就隻想回到墚天池,每日焚香誦經,為聖尊您與萬民祈福,稍微彌補我曾經的罪孽,在百年後也有臉再見列祖列宗。”
邊說著,索施通蒼老的手探入懷中,取出兩樣東西放在手心,顫顫巍巍地捧過頭頂,道:
“尊上,這是左護法印與聖殿大軍的半壁調印,老奴愧對尊上厚恩,再無顏忝居高位,如今物歸原主,方能良心稍安。”
索施通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瞧不起淨釋伽闌的。
他覺得淨釋伽闌麵冷心狠城府深,不配為慈悲眾生的神明。
然而他卻在七八歲的年紀,就能忤逆父尊、偷留供覺成羅一魄,這是良知與膽魄。
而他將所有修為都渡給供覺旃殊,讓他超度父親、留父親肉身,這又是慈悲。
或許,我從來都看錯的,不止一個人吧……
索施通心裏暗暗想。
“既然你去意已決,那我便不再多留,隻是……”淨釋伽闌的語氣很淡,隻從索施通高舉的雙手中,拿了一塊印信,是聖殿大軍的半壁調印。
“鴻鵠聖族英才迭出、忠肝義膽,聖殿左護法的位置,自古就是鴻鵠聖族的。
本尊相信,我天璿殿和鴻鵠聖族千年患難與共的情誼,不會被一個人或一代人的恩怨影響。
聖殿左護法的位置會一直留在這裏,等著鴻鵠聖族的人再回來。”
淨釋伽闌的聲音很冷、語氣很淡,聽不出分毫的悲喜,與淨釋摩訶一貫的溫潤不同。
但就是從這聲音中,索施通聽出了淨釋摩訶沒有的情感——真誠
這番話後,始終埋著頭的索施通,禁不住抬起了頭。
索施通仰望著淨釋伽闌,隻覺得有時,他看起來那麽可悲,一身傷痕累累。
可此時,他看起來就和他身後的昆侖山一樣高。
索施通離開後,供覺旃殊從後走出,淨釋伽闌吩咐道:
“派人暗中保護墚天池吧,淨釋摩訶背叛別人從不會愧疚,但對背叛他的人定會趕盡殺絕。”
“是!”供覺旃殊應了一聲,又匯報道:
“尊上,還有一事稟告。咱們的人去西北無人境迎準尊後了……”
供覺旃殊的話說了一半,就停下了。
淨釋伽闌抬眼看他,“然後呢?”
“然後……”供覺旃殊舔了舔嘴唇,猶豫著道:“然後準尊後讓咱們的人滾……”
淨釋伽闌的臉色沉了沉。
“遞我的名帖了嗎?”
“遞了……”供覺旃殊更為難了,“準尊後把您的名帖撕碎,然後揚了滿天。”
“……”
淨釋伽闌沉默了,臉上並無慍色,但眼神陰沉得比暴怒還可怕。
“派一萬暗影,明日去請準尊後入殿。”
淨釋伽闌沉聲道,把“請”字咬得很重。
供覺旃殊有些猶豫道:“可是尊上,現在就要出動暗影了嗎?
您之前不是說,暗影是我們最後、也是最根本的力量,為了不暴露招致打擊,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能動用這支暗影的嗎?”
淨釋伽闌麵上風平浪靜,但供覺旃殊看見,他的胸膛起起伏伏,顯然是在理氣。
過了好半天,淨釋伽闌才道:
“淨釋摩訶失勢多年,以索施通為首的大長老,掌握著的半數聖殿大軍,是淨釋摩訶最倚仗的力量。
如今……”淨釋伽闌攤開手,掌心是半塊聖殿軍的印信,“淨釋摩訶的失勢指日可待。”
供覺旃殊還是不解道:“可是鳳尊那邊呢?鳳尊如今對您可是虎視眈眈。”
“鳳凪扶?”淨釋伽闌冷笑一聲,“我從來沒想瞞住他。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但是鳳凪扶叮。”
“尊上,屬下明白了,明日就派人去迎準尊後入殿。”供覺旃殊點了點頭,還有疑問道:
“隻是這個‘迎’的度……還請尊上賜教。”
淨釋伽闌將鬥篷掩了掩,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之上。
“不惜代價。”
“啊……?”供覺旃殊小小吃了一驚,進一步確認道:
“不惜代價……是可以與亡生大殿交手?可以動武?是準尊後若不配合……可以強製準尊後入殿嗎?”
供覺旃殊是有一些點心虛的,他比誰都了解,隻要涉及宣婉妍,淨釋伽闌一定會很計較。
淨釋伽闌看了他一眼,轉身向山上去了。
從淨釋伽闌筆挺得不近人情的背影,悠悠傳來一句話。
“不惜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