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開天地（8）
天黑時，婉妍一言不發地走了，把其餘的人都鎖在無人境的結界內。
在西北無人境無眠的一一夜後，天亮了，婉妍回來了，帶回了容謹。
兩人都是一身被血浸透的衣服。
婉妍回來時，亡生大殿中的每一個人，都長長鬆了一口氣。
宣奕已經熬紅了眼，急急道：“你瘋了宣婉妍！你怎麽能自己一個人走，連告訴都不告訴我們一聲？！”
眾人都要怪她，卻發現婉妍的神情明顯不對。
自管府大難以來，婉妍的臉上眼中，再沒了分毫表情，死氣沉沉得沒有任何氣息般。
然而殺回京都以後，再回來的婉妍，眼中燃起了怒火。
怒火之後，是刻入骨的恨。
“都死了……”
婉妍的雙拳攥得青紫，額角的青筋暴跳如雷。
“宣府、管府、淳於府三府，上到淳於伯父伯母、下到傭人家仆，合三百多人，全部都死於非命。
如今三大神族府邸，無一活口。”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無不震驚，忙問道：“是天璿殿和鳳族的人幹的？”
婉妍麻木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天璿殿的人以勾結沙華的罪名，處死了淳於伯父和伯母。
其餘的家眷和家仆，都是百姓衝進去殺死的。”
婉妍說完，也不顧周圍的人都看著自己，行屍走肉地拖著身子走了。
乙虔子本想伸手拉住她，卻被容謹輕聲阻止了。
“乙姑娘，讓妍兒去歇一歇吧，她太累了。”
婉妍走著，眾人才發現婉妍的衣角，還在滴滴答答滴落著血珠。
後來還是在容謹的講述中，眾人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從皇宮中救出容謹後，婉妍和容謹邊戰邊退，在離開京都前，婉妍想去帶走和自己有關係的人，免得他們遭到株連。
宣府、管府、淳於府，婉妍挨個去了每一處，卻沒能帶回哪怕一個人。
半個月前，在聯軍合圍婉妍時，家家都緊閉門戶，頭都不敢探出來的百姓們，卻在婉妍退至西北無人境後，突然有了血性。
在淳於氏夫婦被斬首後，全城百姓湧進宣、管、淳於三府，一麵咒罵生不逢時、惡魔降世，一麵用斧頭、菜刀、鐮刀將三府中的所有人都屠殺殆盡，甚至把牲畜和馬匹都殺了個幹淨。
他們把所有殺的人都倒懸在府牆外，如同風幹臘肉一般，掛滿了三府所有的外牆。
圍觀的百姓足有裏三層外三層，用穢物瘋了一樣地砸掛在牆上的屍身。
這殘忍的活動進行了半個月，直到婉妍都第二次退出京都時，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從外地趕來，想要參與這場泄憤的屠殺。
在婉妍離開的時候，憤怒的人群不敢阻擋婉妍，卻不約而同衝向三府，放火將三座府邸燃成灰燼。
婉妍都離開京都幾十裏，還能看見宣府的滾滾濃煙，還能聽見城中萬人的呼喊。
不論男女老少，不論職業，這一夜，所有人隻喊著一句話。
剿殺惡首宣婉妍！肅清餘黨！剿殺惡首宣婉妍，肅清餘黨！
容謹講完情況後，長長歎了一口氣。
“百姓對沙華的恐懼和痛恨實在太甚，據我所知，自那日血戰以後，天璿殿、鳳族等各大聖族的征兵點，日日都是人滿為患。
短短半月間，大陸各族新充兵力超過三十萬人！
這還不包括民間各種自發組織的團體，更是數不勝數。
如今的大陸，倒真算是人人皆兵了。”
聽容謹講完，所有人的麵色都沉重不已。
乙虔子已是淚如雨下，道：“真不知道宣宣看著這些，心裏該多難受……”
這時，宣奕原本呆滯渙散的目光，已經驟然凝聚了。
“出事了……”
眾人都看向宣奕，宣奕麵色凝重道：
“宣婉妍是個多麽理性，又多麽重感情的人，諸位想必都知道。
在此事之前，哪怕經受了那樣無妄的災難，我也從不覺得宣婉妍會頭腦一熱，大操殺戮，報複人間。
她知道，如果她要報仇，我們這些她最後的親人，也都沒了退路，隻能為報仇而殺戮終生，甚至會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所以，我想宣婉妍寧願忍住滔天仇恨，守著我們、守著最後的淨土，沉淪卻平安度過此生。
你們也看到了，這段時間裏，宣婉妍所做的一切，尋水源、覓耕地、築防禦、固結界，全都是關於生存和防守的。
畢竟雖然我們為天璿殿所不容，但天璿殿的勢力終究難及整個人間，我們就算是艱難度日，也能看得到一絲夾縫求生的希望。
可如今，天下人的態度，殺死了這最後一絲希望。
人間是活在人之間，為天下人所不容，是絕無生機的。
就像之前的五代聖尊，哪一個不是本領通天，可又有哪一個得了一個善終？
如果忍受、躲藏、忍讓不再能護得我們周全，宣婉妍絕不會讓我們等死的。”
“可笑啊，世人因極端恐懼而盲目殺戮。
殊不知，被逼到絕路的沙華，已經一丁點血都見不得了。”
。。。
那一夜，婉妍跪在亡生大殿的靈案前，雙目被麵前燃起的熊熊烈火映襯得通紅。
火盆一夜未息，婉妍手中的紙錢一夜未停。
“娘親，現在的京都城裏沒有人了，人人都是厲鬼，火光中再無人頭攢動，隻有鬼影綽綽。
他們以正義之名說我是惡首，是魔鬼，然後他們自己毫無愧疚地屠殺著手無寸鐵的人！
憑什麽！？明明我從未濫殺無辜，凡所殺必有因，我卻是厲鬼？
明明從頭到尾，失去爹娘雙親、失去姐弟至親、被逼離故土的，不是他們，是我們！是我們啊！”
“可他們，明明已經奪走了我的一切，卻還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將我們抽筋扒皮！
為什麽他們披著人皮，卻能如此殘忍、如此不分是非？”
“娘親，之前我以為，隻要我把這一切都忍下來，不顧父母之恩昊天罔極，龜縮在無人境的結界內，我們就還能有一條生路。
可如今，我終於明白了，人人皆無知，人人都邪惡。
人間隻要還有一個人活著，我們就活不下去。
我要想守住我最後的親人，便唯有殺盡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