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 他從無二心 她處處薄情
“阿公,他現在在哪裏?”
這一刻,婉妍就隻想見見他。
裴老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在樓上的屋裏養著,如今我能想到的所有辦法都用上了,所有能用的藥材,管它什麽萬年千年一株的,我也全都用了。
但是……能不能度過這一遭,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裴老頓了一下,又看了婉妍已經哭得通紅的臉,猶豫了一下,還是沉聲道“不過妍兒,我勸你……還是別抱太大希望……
他那樣的身子骨,在經曆這些常人遇到都難逃一死的劫難後,我想他若不是強撐著一定要等你醒來、再見你一麵知道你沒事,恐怕早就……”
裴老沒忍心把後話說完,婉妍卻怎麽不知。
隻見婉妍點了點頭,丟了魂魄一般衝向門外。
然而盡管婉妍已經盡全力做了心裏準備,但是在看到容謹的那一刻,婉妍所有的心理防線還是被瞬間擊潰。
雪白色的床幔,雪白色的枕頭,雪白色的床單,雪白色的被子,雪白色的人。
或許因為他本就雪胎梅骨,不似凡塵中人。於是在抽離了所有的血色之後,他更美了,美得虛無。
他在那裏,就像是白色的花瓣上落的雪花,每一片都美,每一片都潔淨。
這一片一片雪花散落著,破碎著,永無愈合之日。
直到雪化那日,消失於世。
這場景中明明沒有任何的血光和傷口,卻不知為何比鮮血淋漓更加觸目驚心。
婉妍像是遊魂一般,跌跌撞撞走到容謹床邊。
就這幾步,婉妍覺得自己流盡了一生的眼淚。
婉妍跪坐在腳踏上,看著容謹隻覺得飄渺,想要伸手去碰碰他的手,讓自己確定雪還在、還沒化。
然而,婉妍卻連捧起他的手都不敢,生怕那已滿是裂痕的玉碎頃刻便裂開來。
婉妍想喚他的名字,卻發現此時此刻,她都不知道該喚他什麽好。
叫容公子或九皇子顯得太生分,叫容謹又太沒有禮貌,叫他的乳名仲嬰太輕薄了他,叫懷笙又有以長輩自居的嫌疑,不尊重。
婉妍這才意識到,這個傾其所有救自己的人,自己都沒有好好叫過他一聲,不過都是客氣地敷衍罷了。
婉妍想啊想啊,不過是簡簡單單一個稱呼,她卻生怕玷汙他分毫。
最後,婉妍還是小心翼翼地捧起容謹的手。
容謹的手真如玉一般,白皙、細膩、冰涼透骨。就隻是,根本感受不到手掌的柔軟,就隻有一把嶙峋瘦骨的觸感。
就在婉妍觸碰到那塊玉的一瞬間,婉妍剛剛平靜一絲的雙眼,瞬間注滿了淚。
“笙郎……”
沒有任何思考,婉妍直接喚出這兩個字來,喚得是聲淚俱焚。
那一刻,與容謹相處的點點滴滴隨著這兩個字,就像是汪洋一般湧向婉妍。
從見第一麵起,婉妍就懷疑他、調查他、忌憚他、防備他。
而容謹,他身份致命,卻毫無防備盡數告知她。
他雙目弱視,可他給她的每一個目光的慎重,看她的每一眼眼底都是光。
他雙膝被剜、雙腳盡廢,卻帶她強渡三千裏弱水。
他的命全靠長生柱續,卻大動換血禁術,為她續上餘生。
思及種種,容謹從無二心,倒是她,處處薄情。
容謹嶙峋的手上,熱淚像是雨點般落下。
“笙郎……笙郎……”婉妍一聲聲喚他,一聲聲落淚,一聲聲撕心裂肺。
“我待你種種……你其實都感覺得到對不對?
我拿客套話敷衍你,拿小人之心猜忌你,還暗中調查你,處處提防你,你其實都知道……對不對?
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錯了,我不求你原諒,我知道我以怨報德,罪無可恕。
隻要你醒了,我任你處置,絕無二話……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就一覺不醒啊……”
“笙郎,我此生求人寥寥無幾,但我求你了……求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
你不是喜歡看夕陽嗎,以後我每日都陪你看夕陽,一直看到星垂天幕,月上陵江。
你若是喜歡鬧些,我就一直陪你聊天。你若是喜歡安靜,我就坐在你旁邊,一句話也不說。
等你回到長生柱上,我也搬個小板凳坐你旁邊。我知道也許你不需要,但是漫漫長夜,從此有我,陪你的便不隻有燭火。
我也不怕你厭煩,你也趕不走我,我現在流著你一半的血,你就是我的血親,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婉妍不停地絮絮叨叨,握著容謹的手不肯鬆開,生怕自己稍微一鬆,他就像一片花瓣一樣飄走了。
然而在婉妍溫暖的手中,容謹的手卻怎麽都捂不暖。
就像是容謹的麵容,還是那一麵的霜雪,毫無暖意。
婉妍用袖子蹭了蹭眼淚,毫不氣餒地繼續道
“對了,當初你是用曼珠香讓我醒不來,然後帶我來鳳麟州的吧。
其實這一路的許多,我看不到,但我心裏知道。
那時,我還以為這是通往地獄的路,是一場虛無的夢。
可是現在我明白了,夢中的狂風驟雨、駭浪滔天,是天澤應龍在搏擊風浪,是你以殘軀為舟,帶我強渡弱水。
夢境血色浸碧海,血光染蒼穹,那一座血橋,是你割脈釋血,用血肉帶我回人間的路。
夢境最後的靜謐安詳,是旖旎人間中,我回來了,你在慢慢離開了……”
說到這裏,已經平緩幾分的婉妍,再度失語。
然而哪怕知道此時的容謹已經在於人間抽離,但婉妍還是收回一隻手,狠狠堵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響,擾他好眠。
就這樣,婉妍對著容謹說了一整夜,哭一陣,緩好了再說,好似這樣就能叫醒容謹一樣。
屋門外,裴老端著一碗清粥幾次想要推門而入,卻隻是往裏看一眼,便舍不得進去了。
裴老知道,這是少年與婉妍,最後相處的時光了。
“吃點吧。”
裴老已經走到樓梯邊,猶豫了片刻,還是退了回來,將碗遞給屋門外側柱子邊,另一個筆直站著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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