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正義一體兩麵 是非永辨不明
“隻有能呈上堂前的證據,才是真正的證據啊!”
婉妍著了急,可巒楓卻仍是橫身立在屍身之前寸步不讓,昂首怒道:“宣郎中一貫是舌燦蓮花,最會胡攪蠻纏,我知我說不過你。
我隻問你,關在牢裏那兩個活人,他們就是人,現在躺在地上這屍身,就不曾是人了嗎?
蔡舉人生時早年喪妻,中年喪子,又被人設計陷害,死於非命,連個善終都沒有求得。
甚至在死後月餘,又被我等從墳墓裏硬生生刨了出來,打開棺材,以這幅猙獰麵目再次見世。還被一次次衝水燙醋,落得個不幹不淨,死後也不得安寧。
就這樣看來,蔡舉人這一生,生時多悲愴死別不如意,死後又破土顛簸不安寧,已是可憐可悲至極!
你居然還要再剖人心腹,非得將他的屍體都弄得支離破碎,讓他落得個死無全屍,你才罷手是嗎?
宣婉妍,為了你所謂的正義,讓一個無辜之人死無葬身之地,這就是你所謂的公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正義嗎?
還是說,你所謂平冤案救人命,不過就是你冠冕堂皇的說辭,你不過就是看到這個推翻任黨的契機,便不顧一切地要抓住,哪怕違反綱常倫理,也要實現你自己的政治目標而已!”
巒楓的聲音一高再高,白皙的麵容已被怒火燃得通紅。
此時他怒瞪著婉妍,脖子上一根又一根青筋爆出。
巒楓和婉妍隻要見到就會爭吵不休,但像今日這般疾言厲色,還是頭一次。
巒楓是真的生氣了。
但巒楓這般言之鑿鑿說完後,心中立刻暗悔自己著急上頭後不管不顧,明知婉妍絕非為一己功名,寧可喪盡天良之徒,但還是沒忍住口出重言中傷她。
這番重話,要是落在其他任何一個女子頭上,怕早就抹著眼淚受不住。
然而婉妍非但沒有退讓,反而又向前一步。她迎著巒楓的怒視毫不膽怯,也怒視著巒楓,言語更堅定不少,語調近乎詰問。
“說得好,巒大人說的真好!
你說的對,為了能讓兩個活生生的、立在這世上喘著氣的人活下來,我寧可如你所言殘害這具屍體,這就是我的公道,就是我的正義!
可巒大人自己的正義呢?
你明明看到蔡舉人口含劇毒,屍斑卻呈淡灰色,死的時候乃是仰臥狀。
你也明明知道中毒而死的人,怎麽可能有淡灰色屍斑,怎麽可能仰臥而亡,而非俯臥而亡。
你明明知道蔡舉人,他就是被死後灌毒施以障眼法,假作毒死之狀。
你明明知道,屍體若有被打或刀刃傷處,痕損皮肉應作赤色,深重應作青黑色,貼骨不壞,蟲不能食。你也看到屍首通體壞爛,顯然是並無外傷,也無疾病。
那我們除了破腹驗毒外,再沒有任何可以證明他不是被毒死的方法。
你明明知道隻要我們破腹,哪怕不驗胃髒器的毒,就是看看他胸腔的骨頭有沒有因砒霜中毒而發黑,就可以蓋棺定論蔡舉人的真實死因,說不定就可以洗脫許正聞和端陽的死罪。
鐵板釘釘,別無他路,你明明都知道,可是你偏要橫加阻攔,不許我剖腹。
難道你一定要看著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樣不明不白下黃泉,才是你的正義?
難道你要看著一個好女孩,被蓋上通奸殺夫的罪印而死,永世被人唾罵奸夫**,他們的孩子都永遠受人唾棄做不了人,這才是你的正義?
難道要這一條條無辜人命,都陪著蔡舉人一起報守全屍,才是你的正義?
如果你的正義當真如此,那我宣婉妍今日就是做個棄義的小人,又有何慚愧之處?”
婉妍又氣又急,一雙星眸睜得溜圓,言辭鋒利至極,也不管自己如此疾言厲色時會不會吸入屍氣,一個又一個問題振聾發聵地問出。
婉妍言閉了許久,還在破廟中聲聲回響著,久久不息。
過了良久,巒楓才一字一頓地出言發問。
“你今日是非剖不可嗎?”
“非剖不可。”
婉妍擲地有聲地回答道。
“若我今日,執意要阻攔呢?”
巒楓又問道,雙拳已在身旁起勢。
婉妍聞言冷笑一聲,雙拳也緊握於兩側,不回答巒楓的問題,反而反問他道:“若我今日,執意要剖腹呢?”
巒楓問出的問題又被拋回來,心內一陣堵,氣忿吼道:“你就是不考慮仁義,也考慮下你自己的名聲啊宣婉妍!
仵作一行都講求留人全屍,在剖屍之上慎之又慎,一年都沒有幾個剖屍的仵作。
今日之事以後定是要大做文章,那全京都,乃至全天權的人,可都知道你挖墳剖屍的行徑,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未來可如何做人呢?”
巒楓一語戳中婉妍的痛處,瞬間澆滅婉妍所有的怒火。
婉妍知道巒楓也是好心替自己著想,口氣也緩和下來,輕歎著反問道:“巒楓,我不是剖屍愛好者,也很害怕從今就被蔡舉人的亡魂纏住,再無安眠。
可今日為了那兩條命,兩個家,這事必須要有人來做。
我是天子欽賜的刑部都官司郎中,也是挑起這個冤案的人,這件事情無論怎麽看,都是我該做的。
所以我想與不想做,真的很重要嗎?
重要的是我做與不做。
不過也沒什麽可抱怨感慨的,我做過的讓世人覺得不是人的事,又何止這一件?”
方才還氣勢洶洶詰問著的婉妍,此時的聲音中,盡是無可奈何。
很多在外界看起來寡廉鮮恥的事情,真的不是婉妍心思惡毒地想做,而是她不得不做。
在外人看來,婉妍年僅十五歲,官拜從四品,天子重點扶植,身居刑部要職,是大部分仕途之人,窮極一生都求不來的,那是何等的風光。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一個十五歲的女孩真正坐在這個位置時,要承擔多少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
隻有坐在這個掌律法、辨是非、揚正義的位置上,才知道,死的律法與活的人之間有多少矛盾,才知道是是非非不可能辨得明,才知道正義和不正義就是一體兩麵,根本無法切割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