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金黃赤紅的夜 無人生還
供覺旃殊雙手捧起玉壺,將其中透明得有如寒冰的液體倒入一旁的琉璃盞中。
通透的琉璃盞中注入了通透的液體,二者像是瞬間融合為一體一般,像是一汪寒潭,泛著凜冽的寒光。
這盞中之物便是取昆侖山巔上斯年之冰融化後,所得的清水,極寒的溫度讓清水方才注入杯中,就在杯壁凝結出了一層霜。
倒完水後,供覺旃殊便向後退了幾步,垂首低眸侍奉在聖尊的身後,竭盡全力減小呼吸的聲音,生怕攪了這無邊的寂靜。
在這死寂之中,聖尊看完一本木冊,在合上的那一刹那,木冊竟漸漸隱去,憑空消失在了聖尊的手上。
隨後眨眼的功夫,又是一本木冊出現在了聖尊的手上。就這樣過了不知道多久,不知看了多少本,聖尊才終於抬手拿起琉璃盞飲了一小口水,就又立刻投入到了閱讀之中。
供覺旃殊就一直站在一旁,幾個時辰姿勢都沒有動上一動,和站在那裏起第一秒一樣的恭敬,好像完全不知疲倦似的。
但是他的眼神已經不止困於一處,而是輕輕抬起過幾次,小心翼翼地輕瞟聖尊的側影。
聖尊挺立的瓊鼻將麵紗抬起一個淩厲的弧度,在麵紗之下,不見一分色彩,不知是因麵紗的厚度,還是因為他的唇本就蒼白。
在麵紗之上,是一對漆黑又矜貴的眼。
它們通透又黯淡,仿佛納入了這世間所有的光,然後將自己染成了最無望的亮。
它們就像正陽中的孤島,像雨天的斷井頹垣,像被扯破了的絲綢,像一片細碎的瓦礫場。
自持而死寂,矜貴而荒涼,一派的皎潔澄澈,一派的破碎不堪。
這雙眼睛供覺旃殊再熟悉不過了,隻要身在這無垢的聖殿之中,隻要戴上那麵紗,聖尊就成了聖尊,成了這幅聖尊該有的,可怕的樣子。
在這雙眼中,有普天蒼生,有人間萬物,唯獨沒有他自己,沒有絲毫希望。
哎……
供覺旃殊在心中無聲地歎了口氣,收斂起散落的目光,隻垂著眼看著腳尖。
雖然供覺旃殊覺得蘅笠也不像坐在他不遠處外的那個沉靜的人,但是不知要比淨釋迦闌好上不知多少倍。
或者說,淨釋迦闌才是最不像淨釋迦闌自己的樣子,這個名字封印了他所有的本性與自我。
不知多少次,供覺旃殊已經要開口勸聖尊去歇息片刻,以迎接第二天這麽重大的日子。
可他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供覺旃殊知道聖尊為什麽不休息,因為隻要他躺下,給自己的腦海留下一絲的餘地,他就會立刻想起許多年前的今天,那個血色的今天,那個無人生還的夜。
事實上,淨釋迦闌根本就沒給自己的腦海留下一絲的餘地,他的眼睛還專注地落在手中的木冊上,腦海也在隨著裏麵的內容平穩地運轉著。
可在他的耳邊,一隻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回蕩著,尖銳而刺耳,無助得讓聞者絕望。
這聲音由遠至近,又由近至遠,循環往複,無休無盡。
這聲音從哪裏來,淨釋迦闌知道。
是從這聖殿的四麵八方來,是從他心底來。
這聲音是誰的,淨釋迦闌更知道,知道得不能更知道。
是母親的。
她在尖銳地哀鳴著,她在祈求著,她在怨毒地咒罵著。
然而說來說去,喊來喊去,她就隻來來回回說了一句話。
“闌兒,闌兒!”
這聲音攪得淨釋迦闌的腦海也亂,心頭更亂,握著木冊的手肉眼可見地更用力了幾分。
麵紗之上的那雙眼,睫毛震顫了幾分,不可察覺得合上了幾分。
一片昏暗之中,一個女人伏在地上,身子雖然起不來,可頭就是不肯低下去,抬起的雙眼死死盯著麵前之人,水蔥般的指甲摳入了大理石地板中。
在女人的頭頂之上,是一個耀眼的貨團,是金黃色和赤色融合後的顏色,火焰從女人的頭頂源源不斷地抽離出來,融入火球之中,讓它的顏色愈加純淨。
在火球之上,是一顆璀璨至極的圓點,它大也不大,小也不小,剛剛好用點點熒光點亮整個世界。
那是一顆星辰,一顆真正的星辰。
這星辰正努力汲取著火球中的能量,被淬煉得越來越奪目,越來越耀眼。
而在那星辰之上,是一隻骨瘦如柴、蒼白得有些病態的手,它便是操縱著那星辰的存在。
而那隻手的主人,是一個和那手一般瘦弱,一般蒼白的男子。
他身姿高大,腰背病態得佝僂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死去了許久,眼下的黑色反倒為他的蒼白添上了唯一的一抹生機。
然而哪怕他就隻剩下了一把骨頭,從他的眉宇間,從他的身姿之間,居然還能看出幾分他曾經氣宇軒昂、瀟灑意氣的風韻來。
此時看著自己掌下的星辰越來越明亮,男子的眼中迸發出了近乎狂熱的快樂,那快樂沉得男子瘦弱的身體都有些拖不住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啦!”
眼看著火球越來越小,星辰越來越亮,男子忽然仰天大笑出了聲,那聲音嘶啞、張狂,瘋癲得可怖。
笑了好久,男子才又低下頭,眼神近乎狂熱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星辰,狂喜著喃喃自語道:“熒惑位如今有了南明離火的填位,再加上之前填補的太白、歲星、辰星、鎮星……如今我……我……我已經填位了五大星辰了……我們鸑鷟一族所司的八大星辰,如今已經有了大半……我們鸑鷟一族統領大陸,不過指日可待……”
男子看著自己手中的星辰,眼睛已經被烈火灼燒得通紅,整個人的身體都在顫抖。
就在這時,地上的女人狠狠扣著地麵,拚盡了全力向前爬了幾步,眼睛死死盯著男子,一張秀麗得過分的麵孔已經被恨折磨得扭曲。
“淨釋摩訶……你……你不得好死……”
女人用了全身最後的力氣,咬碎了一口銀牙,含著血極盡惡毒地詛咒道,恨不得下一秒自己的詛咒就能應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