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宦海沉浮十餘載 大笑一場釋餘生 (2)
其實從眾人在楊粲的帶領下將矛頭對準許大人那一刻起,王毅平就在奮力地想讓眾人聽他的怒吼。
許大人絕不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許大人是真正正直的人!
然而他的呐喊沒有任何用處,憤怒而瘋狂的人群中沒人注意到他的聲音,甚至連他自己也沒聽見自己的聲音。
最終,朝靴堅硬的鞋底正中許成良的腦門,這一下把這位驕傲了一輩子、倔強了一輩子的老學究徹底打醒了。
他看著麵前一個個恨不得將自己生吞活剝的、曾經對自己何等尊敬的、與自己共事十來年的昔日同僚們,隻覺得他們的嘴臉醜惡得令人發指。
要不是王毅平拚命護住了許成良,許成良可能早已經被他們撕碎了。
看著窮凶極惡的同僚們,許成良居然走神地想起了今早淩晨時,與婉妍的對話。
許成良天還沒亮時,就已經到了指揮使大營,吩咐侍子先備好熱湯,等著眾人前來開會,而他自己則對著瞬息萬變的戰局又思索起來。
就在這時,婉妍居然走了進來。
她開門見山地提出若想打贏這場守城惡仗,就必須要將慶遠的官員大換水,絕對不能讓貪生怕死、罔顧道義的小人站在要職上,否則在必要的危急時刻,他們隨時可能會為了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活命,在將士們在戰場上賣命殺敵的時刻,打開城門恭迎敵人入城。
小人當政,這可是守城的大忌。
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必須把這些人趁早趕盡殺絕。
許成良一聽大為反對,堅決地不同意。
他說出了一句話,這句話讓此時的許成良恨不得把當時愚不可及的自己打爛。
許成良說:“雖然我們慶遠的官員在太平中變得有些懶散,但他們都是國家最中堅的棟梁,是百姓最忠誠的衛士!
我相信我的同僚們!”
我相信我的同僚們,我的同僚們想讓我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麵對著從四麵八方湧來源源不絕如洪水決堤一般的罵聲,以及王毅平擋得應接不暇的拳頭,許成良居然突然仰頭放生大笑。
這笑聲裏,滿是失望至極後的絕望。
他笑烏合之眾,竟會愚蠢到因為幾句挑撥,就將矛頭指向自己十來年的同僚。
他笑眼前人的醜惡嘴臉,為了栽贓嫁禍竟然低劣至此。
他笑他自己在宦海沉浮了幾十年,居然什麽也沒有看透。
他笑自己居然如此自不量力,以為憑借一己之力,可以改變這個肮髒的世界。
他笑世人,他笑他自己。
這淒厲又苦澀的笑聲居然穿透了吵嚷的人群,將眾人的聲音壓製了下去。
這一刻,吵嚷的官員們的目光和在一旁得意看戲的楊粲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許成良身上。
他們驚訝的發現,這頭全國聞名的老倔牛的眼角,居然落上了幾滴清淚。
這幾滴清淚倒把沸騰的眾人降了溫。
眾人都安靜下來了,許成良卻什麽也不想說了。
沉默過了好久,許成良才開了口,對著口氣說話的聲音沙啞而滿是自嘲。
“對的,你是對的。”
許成良便說著,邊顫顫巍巍地扶著地麵,緩緩坐到了台階上,老態畢露。
才一中午的時間,許成良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老了,老得說不動、爭不動了。
眾人都疑惑地四下張望,搞不清許成良在和誰說話。
這時許成良又自顧自說了下去,沒了豪邁的口氣點綴,他說出口的,是真正的老人的聲音,近乎歎息的聲音。
“怎麽?這場戲你還沒看夠不成?
我的笑話你也看了,整個慶遠的笑話你也看了,該起來收拾這爛攤子了吧。”
聽著許成良的自言自語,眾人更摸不清頭腦了。
就在眾人以為許成良是不是被逼瘋了的時候,又一個笑聲傳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相比起許成良的笑聲,這笑聲清脆而爽朗,陽光而輕快,像是夏日的風吹過屋簷下的銀鈴,帶來一陣伴著風的雀躍。
眾人一聽這笑聲,無人不是渾身瞬間被雞皮疙瘩爬滿,愣了許久後,才一個個僵硬地轉頭看向婉妍倒地的方向。
在眾人的目光之中,婉妍正躺在地上捂著肚子笑得直打滾。
登時,幾個人同時驚叫出聲:“小宣大人!!您沒死!!!”
“哈哈哈哈!”婉妍聞言,仍舊笑得止不住,捂著肚子跌跌撞撞從地上爬了起來,小臉都笑得通紅。
“我……哈哈哈哈我快死了哈哈哈,我快被你們笑死了哈哈哈哈!”
此時冷靜下來的眾人,也開始為自己方才瘋狂的行為感到汗顏,但沒有人把這一切歸責於自己低劣的本性,而是遷怒於婉妍。
於是,當即有人站出來惱羞成怒道:“小宣大人您未免也太過分了吧!居然戲耍整個慶遠知府以作樂!”
“對……對不住啊哈哈哈哈!”婉妍一麵道歉一麵繼續彎著腰笑個不停,眼淚都笑出來了。
各位大人見是鬧劇一場,無不氣得吹胡子瞪眼,一個個都氣哼哼地一甩袖子,大步往門外走去。
就在他們即將走出大門之時,突然聽到身後一個聲音乍響。
“來人啊!
關門,留客!”
是婉妍的聲音,仍然帶著笑意。
話音一落,一列列裝備齊全的侍衛從門外兩側湧入,將知府大堂的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被攔住的眾人又氣又惱,都回頭來怒視著婉妍。
誰知婉妍已經重新坐回了位置,不過這一次,她坐在了正上首,原本屬於許成良的位置上。
而許成良居然毫無怨言地坐在了婉妍的下手位置。
“今日難得這樣熱鬧,這宴席還未結束,怎得各位大人一個個就這樣急著走?”
說著婉妍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坐下。
可沒有人理會婉妍的邀請,丟盡了臉麵的他們隻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他們顯然理解錯了婉妍的意思。
她不是在邀請,她是在下令。
婉妍無人理會自己,不氣也不惱,眼神晶亮著溫和地笑了笑,自嘲道:“嗐……沒人聽我的話就還挺丟人呀……”
說完,婉妍的笑容突然凝固成寒冰,再張口時聲音已經滿是利刃。
“我說,都回來坐下,是聽不懂,還是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