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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唯至絕境封生盡 方知君心似我心(2)

  容謹笑著,眼角卻滲出幾分苦味來,聲音在極致的溫潤中,黯淡了下來。


  “若非日日照著母親的畫像描摹,我又怎會將她的一顰一笑都銘記於心呢?”


  空曠的樓閣四周擺放著十幾架多寶閣,但上麵卻沒有擺放一件飾品,隻懸著一幅幅丹青畫像。


  幾百上千幅畫像,繪著同一個人,一個頭戴後冠,身著霞帔的女人。


  她生得一副大氣端莊,又儀態萬千的麵容。


  可在她母儀天下的氣度麵前,鮮少有人會注意到她的相貌。


  韶域登時跪下請罪道:“是韶域失言,惹公子不快,請公子責罰!”


  容謹搖了搖頭,溫和地展顏,聲音輕得像秋夜的露水。


  “錯的不是我,何來不快?

  錯的不是你,何來責罰?”


  “多……多謝公子海涵。”


  韶域微微一怔,趕忙道謝,但心中的吃驚不是一點點。


  公子今日的心情是真的不錯,若是在往日,誰若是提起了公子的傷心事,那後果可是……


  “咳咳。”就在韶域暗自吃驚時,容謹掩麵輕聲嗽了嗽。


  原來是方才伸手時,蓋在容謹身上的蓮青鬥紋添花番絲鶴氅落了下去,露出了裏麵的夾衣。


  韶域連忙起身,幫容謹重新蓋好了鶴氅,看著容謹纖瘦的身姿,忍不住勸道:“公子還是多注意些身體,這樣徹夜不眠不休的,可如何能抵得住呢?


  您同宣姑娘日後來日方長,又何須這樣一夜一夜為她畫像呢?”


  聽到這裏,容謹的眉眼驟然柔軟了許多,眼中泛起溫柔的燭光。


  “來日方長啊……”


  他輕聲呢喃著。


  “正是。”韶域接過話,端起桌邊已經沒了溫度的藥盞,說道:“那韶域先去把公子睡前要用的藥再熱一下。”


  “不急。”韶域正要起身,就被容謹喚住。


  “你先去把這滿屋子的畫都收下來,放在匣子裏吧。”


  “什麽!?”韶域大吃一驚,差點失手將藥盞打碎。“您是說……娘娘的那些畫像?!”


  那些畫像可是公子最真愛的物品啊,是公子無數個不眠不休的夜晚,滿心淒苦,滿眼悲涼畫下的。


  又有多少個白日,公子一個人搖著輪椅,一遍又一遍繞著這間閣樓,認真看著每一幅畫像,寄托不可尋,也無可說的鄉愁,以及隻身漂浮在外的孤獨。


  因為放了這些畫像,這間閣樓公子從不讓除韶域外的任何人進入。


  所有誤入了這件閣樓的丫鬟與侍衛,沒有一個能活著走出去。


  如今,公子居然要他收起來……


  “這……”韶域有些猶豫,沒有行動。


  “我沒開玩笑。”容謹兩隻手拿起麵前的畫像,認認真真看著。


  “對她而言我不過是一個工具,我又何苦再拿那些終其一生都擁有不了的東西,來無休止地折磨自己呢?


  何況在帝王家,本就不該有這些桑梓親情。”


  容謹說得很輕巧,絕望到極限後的輕巧,一句話帶過了自己十幾年黃蘆苦竹繞宅生的飄零生涯。


  盡管陪了容謹十幾年,韶域仍舊從未看透看懂過容謹的心中的想法,此時更是不知該如何接話。


  好在容謹自己說了下去。


  “不過好在,現在出現了我可以擁有的。”


  明明是對著麵前的空氣講話,笑意卻溫柔地繾綣在容謹的眼角,溫柔得讓人如沐春風。


  “是宣姑娘嗎?”韶域忍不住問道。


  容謹輕輕笑笑,嘴角在笑,眼睛在笑,卻沒有直接回答。


  “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居然會是一眼定終生的人。我私以為,我會是個很嚴謹的人呢。”


  明明是自嘲,卻帶著輕快的溫柔。


  韶域長舒了一口氣,打心眼裏替容謹開心。


  公子這些年,實在太苦了些,哪怕她不能為公子分擔一星半點苦難,能帶給公子一瞬的歡愉,也是極好的。


  韶域正想著,容謹忽而搖著輪椅,小心地避開地上的畫稿,從地上謹挑細選出最滿意的五官畫像各一幅,收攏起來交給韶域。


  “從明日起,你便照著這些畫像,從全天權境內,找與她相貌最相似的女子,送來府上。”


  “啊?”韶域把畫稿接了過來,卻頗有些為難,“宣姑娘相貌出眾,怕是天權國再難有與之相似的容貌了。”


  容謹輕笑著搖了搖頭:“這自然是了,但我要你找的是,與她各個五官最相似的人,無需有她全部的相貌。”


  韶域這才應了下來,轉身就要出去辦。


  “還有,下個帖子給宣姑娘,請她明日過府一敘。”


  容謹對著韶域的背影吩咐道,重新拿起筆將桌上的畫完善得更精致。


  “是,公子。”韶域立刻轉過身來,抱拳應道。


  婉妍一覺醒來已是第二日晌午,這美美一覺把這幾日的疲倦全都一掃而空。


  頭腦昏昏沉沉地坐在柔柔軟軟的床鋪間,從窗欞蔓延進來的日光掃在身上暖洋洋,為胡思亂想創造了最好的環境。


  婉妍捧著胳膊撐在膝頭捧著小臉,幾日前的那一幕幕簡直清晰得躍然心頭。


  在被幾百人圍攻時,蘅笠自顧不暇卻仍時時刻刻留意著她的安危。


  在烈火即將吞噬她時,是決力已經所剩無幾的蘅笠,消耗著生命力為她擋下一隅。


  在自己的安危與她的安危隻能選擇一個的時候,蘅笠不假思索地將她推出生的通道,留自己麵對生死挑戰。


  最後的最後,同時落下百丈懸崖,蘅笠放棄了自己,保全了她。


  這刻骨銘心、帶著血的回憶,讓她不能不多了一份有厘頭的肖想。


  唯至絕境封生盡,方知君心似我心。


  最幸運,對空穀歌唱有回音。


  想到這裏,婉妍迫不及待跳下了床,洗漱完畢後一溜小跑下了樓。


  蘅笠正坐在桌邊,一看到婉妍進來,立刻將手中拿著的東西收折了起來,拿眼神示意一旁的巒楓去將屋門關上。


  像小孩子藏糖一樣。


  “大人您在看什麽呢?”婉妍蹦跳著坐到了桌邊,好奇地問道。


  蘅笠端著杯子喝了口茶,一副若無其事又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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