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抱

  少年有個不太好的行為習慣。


  每次結束商業勘察,不管是什麽路線,在城南或是城北,便是翻越大半個京城,他都要繞路到宮門口,在那兒站上一會兒,遙遙的安靜了望。


  眼鏡當他是在等待與公主的不期而遇,畢竟之前也有同樣的事情。


  親楓囑過,隻要是和公主扯上關係的事情,都要看好少年,防止他發瘋。


  眼鏡擔心他,便陪著他一塊來。


  偶有一次等無聊了,提議道,“白可,在咱家屋頂也能看到宮門,何苦繞路來這裏?”


  少年站得筆直,聲音低低,平靜下隱藏洶湧澎湃。


  “這裏,離得近。”


  眼鏡緘默,望著厚重的宮牆,宮牆內也有一方天空,重重阻隔,浩遠遼闊,其實,一點也不近。


  此後,他沒再提,或許對於相思入骨的人來說,咫尺的縮短,也是一種莫大的慰籍。


  傻子,便隨他去吧,不瘋就成。


  來的次數密集了,周圍的人家就好奇來問。


  “哎呀,這個帥小哥,又來了,他總是來這邊,是在看什麽呀?”


  跟著視線看過去,宮門空蕩冷落,守衛森然,鎧甲冰冷,實在不知有什麽看頭。


  便是瞻仰皇宮威嚴,看了一兩日,也該夠了,哪有這般隔三差五的不厭其煩。


  他們問的是眼鏡小哥,雪膚少年周身落寞,讓人不敢驚擾,八卦的聲音都壓低幾分。


  遇到這樣的問題,眼鏡總會有幾分頭疼。


  要怎麽回答。


  如實?那是不可能的,泄露皇家私密,會被殺頭。


  於是,他指著少年,抬起鏡框,嚴肅正經的給出統一回答。


  “其實,他的夢想,是成為宮門守衛,無奈身子孱弱,能力不足,無法圓夢。夢死心不死,才會經常過來看看。”


  扯到不行,可對方的表情又真誠到不行。


  信也不信,都像個傻子。


  躊躇半晌,回了句。


  “……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不光周圍人家好奇,宮門守衛私下也在討論。


  守衛A,“你們看到沒有,那個小子又來了,見天來,他想幹嘛?”


  守衛B,“我以前就見過他,好像和宮裏有點關係,我還看到王守將把他帶了進去。”


  守衛C,“這麽說,這小子也是宮裏人,哪個宮的,怎麽總在外麵守著?”


  守衛A,“瞎猜也猜不出來,問問王守將不就知道了。”


  求知若渴的小守衛們就悄摸摸去問德高望重的王守將。


  王守將冷哼,“隻要有我在,這小子,別想進宮。”


  有淵源!

  八卦的小守衛們又打聽雪膚少年的身份來曆。


  王守將不屑道,“恃寵而驕,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罷了,還當自己有多少斤兩,還不是被趕了出去。”


  他與丞相府有些私交,那日大婚,他親眼看到白小子鬧婚,使了一出苦肉計,騙走公主,致使他很欣賞敬重的時墨公子,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去萬佛寺的時候,白小子詭計多端,還拿胡蘿卜戲耍於他,他何曾受過此等侮辱,氣得他兩天兩夜都吃不好飯睡不好覺。


  在王守將心裏,白小子就是一個蛇蠍美人,遲早遭天譴,這不,就被趕了出來。


  他心中大快,特意跑去宮門,等白可來了,就雄赳赳氣昂昂的在門口晃悠,不斷用幸災樂禍的眼神進行王者蔑視。


  臭小子,報應不爽,你也會有今天。


  他沒想到的是,少年沉浸在傷心中,除了一扇敞開的大門,其他都沒看進眼裏,包括他的挑釁。


  於是出現了一副很奇特的畫麵:

  威風凜凜的守將被燙著般走來走去,眼都快晃花了,不遠處的雪膚少年自巋然不動,淡定如青山萬裏。


  王守將不得不嗤道,“夠淡定。”


  ……


  從珠寶店出來,無視少女少婦的灼熱視線和低聲驚呼,白可坐上了馬車。


  “去宮門。”


  眼鏡兼職車夫,以往都會很爽快答應,反正看看不會少塊肉,但今天,他猶豫了。


  “白可,今日還是算了吧。”


  “為何?”白可問。


  眼鏡坐在車轅處,背影為難,“有一個很現實又很殘忍的問題,我一直想問你,若……請注意這是假設,千萬不要著急,若公主準備又有駙馬了,你……打算怎麽辦?”


  少年坐在車廂內,默不作聲。


  眼鏡脊背忐忑發寒。


  過了半晌,他聽到少年嗓音輕柔說。


  “我也打個假設,或許,我會把所謂的駙馬,腳折斷,埋在地裏,手折斷,丟在樹上,四分五裂,教他學會安分,不要妄想不屬於他的人。”


  眼鏡打了個寒戰,這人,太可怕了。


  他剛想說點什麽,又聽到少年低聲道。


  “最該四分五裂的人是我……放心,我什麽都不會做,我不會……再讓公主為難。”


  馬車緩緩駛動,眼鏡丟了個眼罩進來。


  “戴上。”


  白可拿起眼罩,“為何?”


  眼鏡,“實話與你說,今日公主新駙馬人選要進宮,咱們又從宮門前的路經過,怕你看了,會太激動,做出不理智的事來,所以委屈你,蒙一下眼,眼不見為淨。”


  白可捏緊眼罩,又聽眼鏡勸道。


  “白可,永遠不要高看你的自控能力,特別是在公主的事情上。”


  白可無聲苦笑,他哪有什麽自控力。


  最終還是把眼罩戴上了。


  眼前一片黑漆,好像真成了瞎子,他想,光眼睛看不見有什麽用,須得心也瞎盲才行,瞎盲的心才不會愛上人,才不會那麽難受。


  但那樣,他活著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吧,行屍走肉不算活著。


  馬車搖搖晃晃,路麵變得安靜起來。


  “眼鏡,這到哪了,怎麽沒聲了?”


  太安靜了,白可不自覺緊張起來,說不清道不明。


  眼鏡沒說話,過了會兒,籲停馬,才回答道。


  “到了,下來吧。”


  簾子似乎被撩了起來,天光流泄,從眼罩下的縫隙鑽進來。


  忐忑。


  他竟不敢下馬車,也不敢摘眼罩。


  莫須有的期盼,害怕眼罩一摘,又是冰冷的現實,他溺在黑暗中,維持可憐的想象。


  “我扶你。”


  眼鏡伸手把他攙扶下來。


  看他呆呆不動,急上頭,直接把眼罩揭開。


  “眼罩可以摘了。”


  來不及阻止,眼罩一摘,映入眼簾的是漢白石,慢動作抬頭看去,宮道深且闊,不遠處站了一行人,站在中間的,是朝思暮想的人兒。


  遙遙一聲呼喚,“白可,歡迎回家!”


  刷啦!


  猝不及防,眼淚決堤。


  有公主在的地方才是家……


  福凝張開手臂,激動朝他跑來。


  思念不可抑製,白可也奔了過去。


  兩個月分別的時光,隨著腳步,一點點一步步縮短,最終抱在一起。


  白可猶不能相信這是真實,害怕隻是一個過於真實的夢,一旦醒來,他還是披著皮囊的人間遊魂。


  緊緊摟著公主不肯撒手,淚眼婆娑。


  忽然。


  公主兩腿一紮馬步,穩住下盤,使出吃奶的力氣,猛把他給抱了起來。


  “白可,我很高興,你回來了我很高興!”


  福凝隻抱起兩秒鍾,就受不住了,把人砸地似的放下。


  白可呆呆愣愣。


  發生了什麽?

  他被公主抱了起來?!

  ……


  有多羞恥,就有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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