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鎮黃昏

  秋風以席卷千鈞之勢,劈裏啪啦,從雪霧籠罩的陰山下來,掃蕩者整個西域。風中飄蕩著血腥的味道,還有匈奴鐵騎放肆、殘忍、愚昧的野獸般的叫聲。


  太陽鎮在這風聲中,仿佛在瑟瑟地發抖。


  跑不掉了,太陽鎮的財富和十萬子民你都跑不掉了,都是匈奴秋獵的獵物。


  金錢、人口和糧食。


  無疑,像太陽鎮這樣的十萬人口的城堡國家,是他們最合口味的獵物。


  在西域,各國都是綠洲國,一個個綠洲人口聚集就發展出一個城堡,一個城堡就是一個國家。


  在內陸人看來,這是一個鎮。


  綠洲以外,或者城堡以外,鎮以外就是荒涼的戈壁和沙漠


  西域主要的地域是戈壁和沙漠,這些綠洲是人類的家園,像一個隻隻船在隔壁和沙漠組成海洋中,顛簸。


  這也是漢朝絲綢之路的一個個驛站。


  或者,是絲綢之路的商旅讓這一個個綠洲鎮城堡國家,過著安逸的國寡民生活。


  嚴格意義上來,這些城堡幾乎對於匈奴鐵騎沒有什麽抵抗力。


  太陽城堡的外圍有一片很很的沼澤,沼澤裏有一片樹林,很茂密的那種樹林,樹林外麵就是一片慢慢地沙化或者戈壁化的荒地。


  顯然,沼澤的水氣想要侵入這片荒地,有些力不從心,而沙漠像一個殘酷的吸水器一樣,將沼澤哪怕是蕩漾出來的一點點水氣,都吸得幹幹淨淨。


  不過,這不妨礙有人開店。


  就在這樹林邊沿開店。


  嚴格意義上來,是開在荒地裏。


  店不大,但是招搖的酒旗卻是很高很醒目,用的是給沙漠裏行走的生靈以希望的綠色。


  關鍵是那店的門口還有一個大大的招牌,上麵寫著一個比綠色更加具有誘惑力的字:“水”。


  無論是南來的,還是北望的商旅,在沙漠上行走的,這個時候都是缺水的。


  當人們看見這綠色酒旗,再看到這水字,一定的,就再也走不動路了。


  幹渴已經折磨得他們無數次斷了生的願望。他們已經快成為行屍走肉。


  但是他們還有一絲來自於生命本源的念想,在支撐著他們,向前機械地邁步。


  一旦看到了綠色酒旗,看到這水字,則整個人就一下子軟了。


  這個時候,就算是用他的命來換這水,他們也會毫不猶豫。


  不過,這個時候卻有一位少爺坐在酒店裏。


  少爺要是放在城市裏,甚至內陸的鎮裏,都算不得人物。


  他沒有華麗的衣服,沒有光怪陸離的配飾,沒有趾高氣揚的高談闊論,而是像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很幹淨的人,靜靜地坐在酒店裏。


  簡陋的酒店裏。


  是簡陋,真正地放到內地去,恐怕就是一個馬鵬一個牛店。


  牆是石頭,戈壁上隨處可見的大石頭壘成的,石頭根本沒有經過任何修飾,或者是,這裏缺少工匠,或者是店家懶得化這點錢。


  甚至桌子和凳子也是在隔壁上撿來的,都是胡楊疙瘩。


  簡單點,店是那種一眼就可以望穿的酒店。


  少爺突然抬起頭:“這店名是誰起的?”


  開店的老板是一個肮髒而醜陋的西域土著。麵上全是像桌子凳子一眼的疙瘩,幾乎也像桌子凳子一眼屌都不屌這少爺。


  是的,少爺卻是一個少爺。


  因為他的派頭是一個少爺的派頭,隻怕是將他放到京城裏去,懂事的店家也會因為他的派頭,將他當成一個少爺。


  可是,這店家卻就是一個不懂事的人,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他抬眼皮子客人要食物要酒要水的時候,這些都是他有錢賺的。


  少爺當然不會和這樣的人置氣,隻聽得叮咚一聲。


  一塊銀子到了桌子上。


  那店家幾乎一下子眼睛就睜開了,緊緊地看著少爺,並且開口叫道:“少爺,請吩咐。”


  少爺淡淡地道:“回答我問的話,這銀子就是你的。”


  店家立刻如一縷黑色的風一樣卷走了銀子:“是路過的一個內地遊客取的,他很奇怪,不做生意,就是遊蕩,他叫旅遊。”


  少爺的話卻是問得很沒有章法,一句話就轉了話題,仿佛是和老朋友閑聊似的:“為什麽不趕快逃走?”


  店家笑了起來:“少爺為什麽不跑?”


  少爺淡淡一笑:“你給我一塊銀子,我就回答你的問題。”


  店家竟然也笑了:“太精明的人都會死的。”


  少爺道:“什麽原因?”


  這個時候,血腥味變得更加的濃烈了,熏得周圍的空氣都在顫抖,顯然,這店家並不是一個寡言的人,隻是這血腥味將他壓抑著。


  血腥味有一股無形的殺氣,至少是讓人感覺得到空氣的顫抖。


  店家能夠這樣的氛圍中,仍舊開店,真的是很有承受力。


  不同一般的承受力。


  他玩世不恭地笑起來,就像一個精神病一樣,笑得有些歇斯底裏:“因為,匈奴人不喜歡精明的家夥。他們隻需要會話的牲口。”


  少爺皺起了眉頭:“什麽是會話的牲口?”


  店家指住自己,沒有來由地笑了起來:“看我,我這樣傻乎乎的,就是會話的牲口。所以,我不跑。”


  少爺搖頭:“螻蟻尚且偷生,你是在撒謊。”


  店家停止了笑,變得一臉的木然:“因為逃不掉。匈奴人像蝗蟲一樣,已經占領所有有綠洲的地方。我們隻有接受命閱安排。”


  少爺點頭:“是不是匈奴人來了。”


  店家不再屌少爺,就連桌子上的銀子,他連看也不看一眼,像桌子凳子一樣的疙瘩一樣坐在那裏。


  大地開始震動起來。


  這是馬的蹄子敲擊大地形成的聲音。


  這聲音越來越響。


  少爺望向酒店外,已經看得到隨風飄過來的粉塵。被人為擾亂著。


  少爺突然道:“為什麽不將銀子拿走?”


  店家搖搖頭道:“沒有用了,這是不會再屬於自己的東西。”


  少爺道:“拿起銀子。”


  這聲音似乎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店家拿起了銀子。


  少爺繼續道:“你叫阿凡提。”


  店家機械點點頭。


  少爺點頭:“好,你跟著我。”


  店家頓時將眼睛看向了少爺:“幹什麽?”


  “做人!”


  店家怪眼一翻:“隻怕是做死人吧!”


  少爺點頭:“饒存在形式就是死人和活人。但是,無論是做死人做活人,都好過做牲口!我能夠保證的是,你能夠有尊嚴地成為活人或死人。”


  店家看住:“我能為你做什麽?”


  少爺道:“我需要你對西域風土人情的了解。”


  張狂、殘忍、肆無忌憚是匈奴饒標簽。


  他們麵臨的人群,不外乎是像西域這樣國寡民的人,或者是內陸飽受儒家熏導的文明人。


  實話,在嗜血的匈奴人眼中,這些人都是他們瞧不起的。


  所以,越是對這些人施暴,他們就越是張狂、殘忍、肆無忌憚。


  其實對於這些人口,他們並不止會話的牲口這樣一個稱呼,還有兩腳羊這樣的稱呼。


  這是來源於他們不同的部族。


  於是就有了這樣各種他們想怎樣稱呼就怎樣的稱呼。


  這樣完全不尊教化的個性,也成就一個個完全不尊王化的首領。每一個首領都彰顯著自己的個性,變得賦予侵略性和找死性。


  比如,赫連果果,本是陰山山脈裏,一個大部族爭鬥產生的新部落,經過不到兩代就產生了赫連果果。


  赫連果果好色好財好殺,自號“三好將軍”。


  當然,這完全得不到其他部族的尊重。


  赫連果果知道,這需要他用赫赫的戰果來贏得其他部族的尊重。


  所以,這次狩獵,他參加了,根本不在匈奴統帥麵前要任何軍職,從一開始就一馬當先地衝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麵。比先鋒呼延斜將軍還要先一步。


  一連衝過了三個綠洲,氣得呼延斜大聲叫道:“赫連果果,等我疲憊時,你自己攻下一個王國,我承認你的稱號。”


  當然,桀驁不馴的赫連果果根本打都沒有搭理呼延斜。


  氣得正殺人殺得順手的呼延斜,虎吼連連,揮舞碩大的狼牙棒就要將赫連果果撕成碎片。


  可是,赫連果果卻根本不理會呼延斜,就像他不理會冒頓單於一樣。


  隻顧朝前,一路朝前,顯示他一往無前的衝勇氣。


  衝鋒在一群等同於吃人魔鬼的匈奴鐵騎之前,等同於是魔鬼的先鋒官,至少是這些所有的綠洲城堡王國的人民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不可避免地遭遇到了各種意想不到的攻擊。


  但是,無論是什麽樣的攻擊,都被赫連果果一嘯而過。


  他牢牢地把握著衝在呼延斜前麵的榮譽。


  直到呼延斜停下了腳步。


  是的,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


  呼延斜終於在第十停下了腳步。


  但是,赫連果果卻沒有停下腳步。


  這個時候,他得到部族鐵騎隻剩下了兩百騎。


  接著在經過一片沙漠後,體力和耐力就足足打敗了拚搏到極限的一部分手下,到達太陽城堡綠洲時,隻剩下了十五騎。


  十五騎,趕上了太陽城堡這個鎮的黃昏。


  十五騎沉重地敲擊著太陽城堡的地麵。


  十五騎在沙漠邊緣上也席卷起漫的黃土沙塵。


  十五騎聲嘶力竭地發出來自肺腑,不,簡直是用生命在呐喊,這是殺饒呐喊,這是殘忍的宣泄,這是視太陽城堡若無物的呐喊,這是要占領太陽城堡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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