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故人見故人
日頭高高的掛在頭頂,熱得趙赫忍不住抬手擦,心裏暗暗埋怨她們挑了這樣一個時間。
陛下正在批閱奏折,趙赫摸了摸鼻子,看來今天他的心情不算太好。
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裏頭的人才出來傳話,拍了拍臉精神了一把趙赫才低著頭跟了進去。
“臣叩見陛下!”
“行了,起來吧。”陛下的聲音並不在身前,反而在斜後方。趙赫心裏明白這是坐在後頭喝茶呢,也沒有轉身,隻是低著頭答應。
等他站起來以後陛下問“你近來在忙什麽,怎麽也不進宮請安?”
“陛下可不要打趣微臣,臣本就是回城述職的,哪裏有什麽事情可以忙。”
“哦?是嗎?怎麽聽說你府上進進出出忙碌得很。”陛下顯然並不是空穴來風,杯蓋與杯身碰撞發出的聲音令趙赫整個人都顫了一下,拚命的控製自己才沒有立刻跪倒。
屋裏靜默了一會兒,似有一聲輕歎飄過,陛下道“過來坐吧,備了你喜歡的飲春。”
“謝陛下。”趙赫借著端茶的動作小心的看了一眼他的臉色,一如往常,沒有絲毫不同。
陛下閑閑的掃了他一眼“怎麽,你也要學著揣摩聖意?”
“微臣不敢!”
“行了,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了動不動就跪?”他的聲音裏帶笑,卻反而讓趙赫不敢掉以輕心。
“一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也該回來了。”陛下的神色氤氳在茶色中叫人看不真切,他靜默了片刻,帶著無限的回憶輕聲道“當年你也是城中有名的少年郎,誰又能想到你到如今還是孑然一身。”
“世事難料,一去三五載,也就耽擱下來了。”趙赫低聲道。
當年種種現在想起來都像一場幻色的夢,什麽都不真切。那時候曾經一起點過燈的人現在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了。
“你見過她了嗎?”陛下問。
趙赫道“還沒有。”
“她那裏卻是不大好進。”陛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三天後春陽要和應王進宮,到時候寶華也在,你記得來。”
“遵旨。”
陛下微微轉頭看他,笑得讓人不明所以。“今日不論君臣。隻談一談家事。”
“是。”
“你年歲漸長,身邊隻有幾個不成樣子的侍妾可不行,這一次也給你指婚吧?若有看上的人隻管來說。”說著命人上茶點,一副要好好的詳談的架勢。
趙赫卻是苦笑“我這把年紀,哪裏還好挑人。”
他已經是不惑之年,等閑人家都不會肯把女兒嫁給他,那等喜歡攀附權貴的人他又看不上,真要耽誤了那些女孩的青春他又覺得不妥。
“說來也算巧,玉城楚家你大概也是聽說過的,他家長女前幾天入城為春陽送嫁,到時候你倒可以借機相看。年歲上雖然差些,不過聽說頗為持重,比尋常年紀的女子更穩妥。你府中現在也實在不宜再有那等愛惹是非的人。”
“玉城楚家是有名的清流人家,怎麽會把女兒留在家裏?”趙赫問。
陛下道“不過是她家愛惜女兒,不肯送到別人家吃苦,故而不是一等一尊敬的人家根本不可能相看。隻說這個大姑娘自己就是個極有主意的,進宮幾次沒有人不誇讚的。說起來她會留到現在還也春陽有些關係,要不是為了約束春陽,皇後早就有心要為她賜婚,人都已經看好了的。”
“這樣說來我倒不好奪人所好了。”趙赫聽了就要辭,誰知卻被陛下的眼神製止。
“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情,你急著撇什麽關係。皇後也隻是替她留心著罷了,根本沒有真去提過。”陛下笑道。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趙赫也不敢胡亂說話,唯恐說錯一個字,惹禍上身。
臨了,陛下道“當年的事也該過去了,你是個聰明人,可別在這個時候犯糊塗。”
屋外分明還是豔陽天,可對趙赫而言卻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他蹣跚著走在出宮的路上,帶著幾分對命運的不滿和怨恨。
馬車走了半刻鍾的功夫,他隨意的掀起一角,隻是一眼就坐直了身子。“你是誰!”
車夫低聲道“公子不必驚慌,是夫人。”
緊緊按在刀柄上的手這才鬆了下來,是了,敢在都城這樣大張旗鼓的將人帶走,除了她不會有第二個人。
想到這裏他忽然悶悶的笑了起來,這麽多年過去了,枉他以為自己已經長進,沒想到還是這麽輕易地就被這幾個人猜中心中所想,毫不費力的就決定了他的行蹤。
“你們好大的膽子,在宮門口就敢劫人。”
車夫笑道“公子說笑了,都是巧合罷了。”
這世上從來隻有有能者才能夠將巧合這兩個字說得這麽輕巧,隻要想一想什麽叫做天子腳下,就不難想象這到底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
說不定就連今日進宮請安他們都已經算到,不過是和從前一樣坐在他麵前唱一出戲。
馬車停在一個尋常的院子門前,門前有三兩株半頹的草,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院門半敞,有清淡的炊煙從煙囪裏飄出來。
“公子,這邊請。”
恍惚間他幾乎要以為自己還隻有十五歲,不過是出城遊玩的時候被人請了過來吃一頓山肴,隻等一會兒天黑就好回家,家裏還有爹娘,還有自己熟悉的一切,明天早晨起來,他還是人人稱羨的少年郎。
“阿赫來了,快進來!”英朗的男子挽著袖口喊他,眼角已經開始生出細紋,笑得和煦,卻也提醒了他,今非昔比。“她在裏頭等你。”
他臉上微微一笑“姐夫。”
屋裏並沒有人,隻有三五個冒著熱氣的菜放在桌上,虛設坐席。
“是了,她還在書房,你等著我這就去叫她。”男人忽然想起來什麽,急急忙忙就要去後頭找人。
忽然有人從另一側打著簾子出來“你的忘性愈發的大了,不是才和你說我去澆花了嗎?”
歲月仿佛格外優待她,根本不忍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還像過去一樣,昂首挺胸的站在那裏,神色平靜,眉宇間看不見哪怕一絲憂慮。
她的手腕上搭著一隻竹編的小籃子,上頭規規矩矩的擺著剛采的花。瑩潤的肌膚和他記憶中沒有絲毫分別。
“阿赫,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