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叫一聲父親
夕陽西下。
濃鬱的夜色，漸漸將平雄山的輪廓掩埋。
天集神社裏。
結束了一天的繁忙社務之後，羽川夜夜心滿意足的放下飯碗。
雙手合十，麵露幸福之色。
“我吃飽了。”
“感謝神明，讓我能喝到如此美味的味增湯.……”
她轉頭看向另一邊正在盛飯的九重玲奈，無比虔誠的發問。
“玲奈醬，其實你是掌管味增湯的神明吧？”
“這味增湯，實在是太香了.……”
“真是的，夜夜醬也太誇張啦。”九重玲奈拿著飯勺，有些無奈的回應道。
不久前，神社修建的廚房，已經竣工。
既然有了廚房，九重玲奈自然不會再去買便利店的便當加熱，而是選擇了自己動手。
今天的晚飯，是味增湯配米飯。
雖然簡單，但架不住她手藝好。
好吃到讓羽川夜夜吃了滿滿三大碗。
“一點也不誇張，如果白木神官回來，一定會被玲奈醬的廚藝嚇到的。”羽川夜夜固執道。
隨即語調一轉，有些疑惑道。
“說起來，白木神官已經離開三天了，還沒有回來的消息嗎？”
“還沒有。”九重玲奈搖了搖頭，語調變得有些低沉。
三天的時間，白木桑竟然杳無音信。
連個電話也沒打回來。
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
“安心啦，玲奈醬！”羽川夜夜仿佛看穿了九重玲奈的想法，伸手輕輕摸了摸九重玲奈的頭。
她信心滿滿道。
“能讓白木神官頭疼的東西，這個世界上還不知道有沒有呢！”
“嗯。”聽到羽川夜夜的話，九重玲奈也重新打起精神，將桌上的碗筷收起。
隨即又取出一個小碗，往裏麵舀出一些。
起身說道。
“那，我去把這些給蘿醬送過去。”
“夜夜醬，要不要一起去？”
“我？我就不去了，今天忙了一天，感覺有一點點累了……”羽川夜夜迅速搖搖頭，推脫道。
看著羽川夜夜的表情，九重玲奈躊躇了一會，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夜夜醬……莫非是因為我之前說過的話，所以才一直不去見蘿醬嗎？”
“其實也沒有那麽嚴重的啦，而且蘿醬很可愛、很好相處的，夜夜醬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看著滿臉關切的九重玲奈，羽川夜夜心裏有些無奈。
她有苦難言。
別的巫女不談。
羽川夜夜，可是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的！
畢竟，她曾經親眼見過大國主神！
甚至，還去到了對方的神國之中！
由此，她可以推斷。
白木神官口中的神明大人.……
也就是九重玲奈一直說的蘿醬。
很有可能，就是天集神社的神明！
雖然羽川夜夜對於神明竟然居住在神社裏這件事感到非常吃驚，但也沒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並不是天集神社的巫女，而是神田神社的巫女。
由於這層身份……
除非這位天集神社的神明主動招見自己。
否則未經允許，私自去窺探神明，對於神明而言，屬於莫大的僭越！
如果那樣的話……
白木神官或許真的會生氣的！
不過，羽川夜夜倒不擔心自己。
知道按照白木俊的性格，不會隨便對人發火。
倒是擔心，白木神官在盛怒之下，會將怒火遷移到大國主神身上.……
如果那樣……
“驚！主祭神無端慘遭暴打，原因竟是巫女犯下這種錯事！”
想到那一幕，羽川夜夜不禁打了個哆嗦。
如果被千代婆婆知道了，絕不會輕易饒過自己！
所以說……
不能看！
再好看也不能看！
她故作輕快道：“玲奈醬想太多啦，我隻不過真的覺得有點累了而已……”
“那好吧，我明白了。”九重玲奈點了點頭，轉過身。
“時間不早了，羽川桑早點休息吧。”
“嗯！”羽川夜夜甜甜的應道。
忽然，她微微一怔。
察覺到自己胸前，傳來了一股火燒火燎的感覺。
這是……
羽川夜夜驚訝的從懷中拿出一張繪滿朱砂的澄黃紙符。
這是上一次她在千馱穀隧道吃癟之後，專門找婆婆求來的探靈符。
如果其發熱的話，就說明有靈鬼出沒。
而且，就在附近！
想到這，羽川夜夜頓時目瞪口呆。
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震驚。
因為……
這裏可是辣個男人的神社啊！
靈鬼們是有多想不開，才會到這裏來鬧事啊？
作死也要有個限度吧！
不過來的真巧，白木神官剛好不在家。
但是……
還有本巫女在此，爾等也休得放肆！
羽川夜夜拍了拍自己的小荷包，臉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她的自信是有根據的。
聽姐姐講，之前東京都的老牌靈鬼，已經被白木神官掃蕩一空了。
如果再出現靈鬼，隻能是最近滋生的邪祟。
像天集神社這種地方，附近沒有什麽靈異點。
新滋生的靈鬼，不會太強。
所以說，這種情況，她應該可以應付的來……
想到這，羽川夜夜麻利的從懷中摸出兩張辟邪符，夾在指縫中。
再來一張天眼符，給自己開個視野。
做完準備工作，她隨即起身，跟上九重玲奈的步伐，小聲叮囑道。
“玲奈醬，待會不要從我身旁離開。”
“嗯？發生了什麽事嗎？”九重玲奈眨了眨眼。
羽川夜夜慎重的點了點頭。
“現在，不知道在神社哪裏，潛伏有靈.……”
“.……鬼。”
羽川夜夜忽然止住了話語。
呆呆的盯著身前，出現的一道形同鬼魅般的龐大黑影，還在不停蠕動著。
不，不止是身前。
就連拜殿旁，參道上，社務所前.……
仿佛是從土裏生長出來的一樣，神社裏到處，已經都站滿了這樣的黑影。
下一瞬，迷霧般的黑影緩緩消散。
露出其下的真容。
那是一尊尊武士。
無一例外都體型健碩，身披竹甲胴丸，頭戴潰爛的烏帽，麵孔藏在烏帽深處。
身上帶著死氣，仿佛從黃泉之中爬出來的惡鬼一樣。
羽川夜夜瞳孔急速縮小。
這種裝束，是典型的平安時代的武士裝束。
平安時代……
距今已有千年曆史！
這是什麽情況？
千年前的武士鬼魂？
難道是仰慕白木神官的威名，特地來此來參拜神社的嗎？
想到這，羽川夜夜雖然有些膽怯，但還是壯著膽子，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那個，請問——”
武士們卻對羽川夜夜的話置之不理。
一時間，他們仿佛收到命令般齊齊伸手，寬厚的手掌探向自己腰間。
神社裏，頓時響起一片整齊的拔刀聲。
一柄柄雪亮的古舊長刀，躲過了時間的腐蝕，紛紛出鞘。
不待羽川夜夜說完。
最前方的鬼魂猛地踏前一步，長刀響起激烈的破空聲，向著羽川夜夜斜劈而來。
凜冽的刀光一閃而過。
羽川夜夜一呆。
被她夾在指尖的符咒，隻剩下了小半截。
而另外的一半，已經飄落在了地上。
她眼皮狂跳。
看著身底下一眾鬼武士的烏帽，心底升起濃濃的懼意。
不是說東京都已經沒有強大的靈鬼了嗎？
那這些是什麽鬼！
也太恐怖了！
如果不是自己飛的快，變成兩截的，可能不止是符咒了……
等等，飛？
羽川夜夜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為什麽在空中？
她抬起頭，看著攔腰抱著自己，正從一眾武士頭頂上飛躍而過的九重玲奈。
心中無比驚訝。
這是，怎麽回事？
玲奈醬，怎麽也會飛？
“玲奈醬，你……”
不待她說完，兩人的身形已經開始急速下墜。
九重玲奈抱著羽川夜夜，吭哧一聲，落在拜殿之前。
灰塵彌漫中，九重玲奈抬起頭，雙眸緊張的注視著麵前的武士鬼魂們。
妖怪的直感告訴她，這些鬼魂的實力，非常強。
她將羽川夜夜放在地上，詢問道。
“夜夜醬，你沒事吧？”
“嗯……”羽川夜夜看著頭上忽然長出兩隻尖耳的九重玲奈，傻愣愣的點了點頭。
“那太好了。”九重玲奈這才鬆了口氣，隨即囑咐道。
“聽我說，夜夜醬，待會我會攔住它們，趁這個時間，請抓緊帶著蘿醬逃跑……”
“可——”羽川夜夜一愣。
“請務必抓緊時間，我攔不住它們太久。”九重玲奈輕聲道。
“我……明白了。”
羽川夜夜銀牙一咬，趁著塵土未散，毫不猶豫的加速跑開。
知道自己留在這，也隻不過會給九重玲奈添麻煩。
這種時候，白木神官卻偏偏不在！
那能出手相助的.……
隻有神明了！
去找天集神社的神明！
雖然鬼魂們聽不懂人語，但羽川夜夜逃跑的意圖，還是能判斷出來的。
下一刻，隨即有幾名武士鬼魂出列，想要朝羽川夜夜追去。
這樣的事，九重玲奈當然不會允許。
僅僅靠著腳力，便出現在了那幾道鬼魂麵前，攔住了它們的去路。
雙眸圓潤，卻毫不退讓的逼視著武士們藏在烏帽下的雙眼。
幾道鬼魂迅速對望了一眼，仿佛達成了某種共識。
下一瞬，紛紛操起手中的長刀，狂亂但又默契的向九重玲奈劈去。
手速極快，堪稱速攻典範。
不過這種速度，對於九重玲奈現在的目力與反應速度，還勉強可以應付。
紛亂的刀影，每每隻是差之毫厘，便與九重玲奈擦身而過。
驚險無比。
可惜她並不懂什麽進攻的招式，隻能不停的閃躲。
“嗷嗚嗷嗚！”
鳥居之後，忽然立起了一隻個頭快要超過本殿的漆黑巨狼。
向拜殿咆哮而至。
即便是正專注於躲避，九重玲奈也不得不分神喊道：“小太郎，別過來！”
相處了這麽久，九重玲奈與小太郎也已十分相熟。
當然知道小太郎的妖怪身份。
但同時，她也察覺到了。
小太郎，並不強。
即便是這些鬼魂中最弱的，恐怕也比小太郎要強橫不少.……
雖然聽到九重玲奈的呼喊，但巨狼依舊不管不顧，悶頭向神社衝來。
而在小太郎出現的一瞬間。
武士鬼魂紮堆的深處，一名綁有竹甲，梳著發髻的瘦削男子麵無表情的睜開了眼。
隨即消失不見。
下一秒，在因小太郎痛哼倒地而引起的巨大聲響之中。
發髻男拖著刀，麵無表情的出現在它頭頂。
古舊的木屐，踩的小太郎的額頭嘎吱作響。
他手中揮舞著一柄寬厚的斬首大刀，仿佛重若萬鈞，舞動間就要往小太郎脖子上斬下。
“不要！”九重玲奈下意識的製止道。
發髻男一愣。
緩緩抬起頭，毫不聚焦的雙目，詭異的看向九重玲奈。
他起手。
斬首大刀，沒有再瞄準小太郎。
而是隔著數十米的距離，衝著九重玲奈揮去。
九重玲奈杏目圓睜。
在她反應過來閃避之前，這一刀便已經抵達。
吭呲。
一道刺耳的布匹撕裂聲中。
身下的緋袴，被徑直斬去了一大截。
毛茸茸的長尾，從中露了出來。
看到這條尾巴，發髻男忽然扯起了嘴角，仿佛在瘋狂的大笑。
他隨即雙手握住刀柄，全力揮舞起。
龐大的斬首大刀猶如凶獸一般，不斷的發出割裂空氣的咆哮。
下一瞬，發髻男猛然鬆手。
斬首大刀從他手中離奇消失。
同時，也從九重玲奈的眼中消失不見。
瞬間，她的尾巴再度炸毛。
強烈無比的危機感，讓九重玲奈下意識的想閃躲。
可在她身體動起來之前。
胸口處，已經傳來了刀尖抵觸般的刺痛感。
在九重玲奈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那柄足有一人寬的斬首大刀，詭異的出現在她胸前。
鋒利的刀刃已經抵住胸口，下一瞬，就要貫穿她的胸膛。
無處可躲。
九重玲奈懵懵的望著胸前，那泛著冷光的寬厚刀身。
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念頭。
這，其實是夢吧？
接下來，夢就該醒了。
一點也不可怕。
但是，還是有點小生氣。
就算是夢。
起碼，讓自己給白木桑做頓飯再醒啊……
下一秒。
一陣清脆悠揚的鈴聲，不合時宜的響徹平雄山的夜晚。
鈴聲之下，來勢雄猛的斬首大刀詭異的化作一道虛影，穿過了九重玲奈的身體。
摧毀了她身後的拜殿，深深沒入神社土地之中。
與此同時，一道無比憤怒的嬌喝在夜幕下響起，傳遍整座平雄山。
“你們.……”
“想對本神的巫女做什麽啊！”
九重玲奈呆呆的抬起頭。
看到光潔如玉的新月前，出現了一道穿著潔白長袍的嬌小身軀。
如瀑般的秀發垂落至腳踝，赤腳踩在月華中。
俏臉之上的雙眸中，卻是難以言喻的怒火。
正是神明。
“你們.……你們.……”
此刻，暴怒下的神明仿佛換了個神一般。
她毫不猶豫的豎起一根手指，不容抗拒的向下方持刀相向的鬼魂們指下。
嘴中吐出兩個字。
“神國！”
眨眼間，恐怖的威勢席卷整個神社。
包括發髻男在內，遍布神社各個角落之中的武士鬼魂，此刻統統消失不見。
但神明的怒意並未消除。
她卯足了力氣，探頭向著神國之中大喊道。
“喂，裏麵的神聽好了，如果本神進入神國的時候，它們還有一個指頭能動，你就不要再在本神的神國裏麵待了！”
仿佛在回應神明的話語一樣。
神國之中，立刻傳來了粉碎機般的哢嚓聲。
神明縮回頭。
下一瞬，出現在九重玲奈身旁。
摟著她纖細的腰肢，抬起頭，緊張的詢問道。
“九重巫女，你有沒有受傷？”
“好像，沒有……”
九重玲奈低下頭，疑惑的摸著剛剛被斬首大刀穿過的胸脯。
毫發無傷。
這是怎麽回事？
下一瞬，那陣清脆悠揚的鈴聲，再度響起。
九重玲奈與神明紛紛扭頭，看向鈴聲傳來的方向。
此刻，鳥居之下，站著一位頭發花白，麵容含笑的老人。
他穿著一身極其考究的西裝，領帶打的一絲不苟，仿佛要出席什麽隆重的場合一般。
右手的銀色小鈴鐺輕輕搖動，發出聲聲脆響。
而另一隻手裏，則牽著一個小正太。
唇紅齒白，五官精致，睫毛細長，整個人如同瓷娃娃一般可愛。
兩人仿佛對於剛剛神明在天空出現的那一幕毫不驚訝，徑直向這邊走來。
麵對不速之客，神明下意識擋在九重玲奈身前，警惕道：“停下，不要再過來了！”
“再過來，本神要動手了！”
“蘿醬，等等。”九重玲奈輕聲說道。
她看向那位慈祥的老人，試探道：“請問，剛剛是您救了我嗎？”
老人衝著她和藹的點了點頭：“沒錯。”
“那，您是？”九重玲奈略有疑惑道。
“我名叫須賀早人，正在從事房地產行業方麵的工作。”老人慈祥的笑道。
轟隆！
九重玲奈仿佛感覺到有道落雷劈下，炸在了自己耳邊。
她木楞楞的看著身前的老人。
須賀……早人？
是那個須賀房屋工業的創始人嗎？
九重玲奈感覺自己有些無法呼吸了。
如果這個老人真的就是須賀早人——
那他，豈不就是白木桑的父親？
自己未來的公公？
怪不得可以救下自己，白木桑的家族，果然傳承著神力！
這、這是提前見家長了嗎？
一時間，九重玲奈覺得腦子裏麵亂成了一團。
有種窒息般的壓迫感。
她慌忙彎下腰，口不擇言道
“父……父親大人！初次見麵，我、我是九重玲奈！”
忽然又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又連忙解釋。
“不、那個，那個，父親大人的意思是指白木桑的父親.……”
“你……”
聽著這個稱呼，須賀早人也忽然愣住了。
他有些意外的問道。
“莫非都知道了？”
“是的.……”九重玲奈臉紅著回應。
對於偷偷跟蹤白木桑的事情，羞於啟齒。
須賀早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樣也好。”
九重玲奈抬起頭，望著須賀早人身旁的那個小正太。
按道理來說，他就是小鳥遊佑理口中，須賀早人的私生子了——
等等。
九重玲奈忽然一懵。
如果他是私生子的話.……
那白木桑是什麽？
但是這個孩子的年紀，看起來也太小了！
與須賀早人傳出私生子傳聞的時間段，明顯不符。
難道……
是白木桑的弟弟？
九重玲奈在努力思考著。
此刻，小正太仰起頭。
純淨澄澈的大眼睛看向九重玲奈，仿佛散發著奇幻的光芒。
脆生生的開口道。
“我說.……”
“能不能，再叫一聲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