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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米脂川(七)

  人生一世,有很多的第一次。


  有的第一次刻骨銘心,有的第一次泄暢欲飛。


  登上指揮雲軍,則是甲寅具劃時代意義的第一次,這是他從軍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真正意義的指揮大軍作戰,手中武器也從刀槊變成了令旗。相當不適應。


  照理來說,身為一軍主帥,應該意氣風發才是,可他的感覺卻很無助。


  他看著陣列第一梯隊的將士,依托武鋼車的簡陋工事,緊握長矛,麵對如海嘯般的具裝鐵騎,不動如山,硬生生的為身後袍澤築起血肉長城。


  他看著一個又一個袍澤倒下,鮮血飆濺中,有頭顱和斷肢亂舞。


  他看著白興霸勇憤俱發,長槍突刺中,不過幾個眨眼,便成了血糊爛汙人。


  他看著趙磊槍刺敵將,看著他被亂箭射中左胸,又看到他撥箭怒吼,然後再次揮槍……


  炸罐響了,此起彼伏,硝煙迷漫,但敵軍卻依舊在前赴後繼。


  他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眼眶陣陣灼痛,卻不敢眨一下眼,隻是握著令旗的右手,已經忍不住顫抖。


  好在,征塵迷漫中,他看到了黑柯所部在左翼悍勇突進,他看到了楊字將旗在右翼逆流而上……


  刀光劍影中,每一聲呐喊都激蕩著他的心靈,他忍不住按了按左胸,腦海卻漸漸的清明起來。


  這是他真正意義的大戰,邁過這一步,成功了,他就完成了從戰將向統帥的華麗轉變,若是失敗,那麽他就是千古罪人。


  可怎會失敗呢!

  一眾兄弟都在拚著老命幫助他。


  不論是殿後拒敵的張侗,還是頂前先鋒的興霸,更不用說受了傷還在頑強作戰的趙磊,又或者悍勇拚殺的楊業,以及棄了遊鬥術的黑柯,所有人都拚出了十二分的奮勇,他們都在積極的配合。


  甲寅很清楚,自己打慣了直來直去的硬戰,玩不來坐看風雲的細膩,眼前的這場大戰,若是曹彬一手布署,或許效果會完全不同,但他之所以在肯定了自己的戰術思路後便不再插手,甚至主動提出留守綏州,不是因為他曹彬怕死,更不是怕累,而是要讓這統軍的擔子真正落在自己的肩上。


  事非經過不知難,很多事情,知道是一回事,經曆也是一回事,隻有自己挑起了擔子,才明白擔子真正的沉重。


  甲寅後退一步,在馬紮上穩穩坐下,他的目光不再聚焦鋒線,收回視線遍掃己陣,目光再放遠,在高高聳立於鈿心峁上的敵軍大纛上略作停留,他忽然笑了笑。


  ……


  “六弟,仔細看著,這樣的大戰,以後可能有的打。”


  “好。”


  拓跋光憲撐著長矛,指節發青,臉色也是慘白的沒有半點血色,前方廝殺之激烈,遠超其想象。


  弗聽蓋朱輕咳一聲道:“不可持久膠著,我軍當再增兵。”


  拓跋光睿點點頭,手中令旗輕搖,仗打到這時候,不拚也得拚。


  峁下,接到軍令的將士齊聲呐喊,甲葉鏗鏘聲頓時大作,拓跋光睿隻覺地皮動了一下,才有感應,緊接著又有巨大的驚雷聲響起,腳下一空,拓跋光睿隻覺自己的身子倏的飛了起來,他大懼之下手腳亂舞,手才抓住纛杆,左眼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啊……”他慘叫一聲,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這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蓋過了戰場上的一切聲音,大戰正酣的黨項兵百忙中回頭一看,頓時亡魂直冒,指揮大纛不見了,原本高高聳立的鈿心峁不見了,隻有冒著火光的濃煙正在熊熊竄起。


  這樣的動靜,甲寅居高望遠,自然看的分明,他忍不住虎吼一聲,手中令旗一揮。


  “呼延讚,虎衛出動。”


  “得令。”


  雲車下響起呼延讚的怒吼聲,旋既有密鼓般的腳步聲隆隆響起,二千虎衛在己軍陣中破開一道大浪,呐喊著衝鋒向前。


  “拓跋光睿已死……繳械不殺……”


  “拓跋光睿已死……繳械不殺……”


  大纛一倒,黨項軍就已驚懼莫名,再聽到這樣的呐喊聲,無疑是致命的,再悍猛的勇士也不敢戀戰,虛晃一槍掉頭便走。


  這一退,就退了個潰不成軍,中軍大陣,呼延讚接替了白興霸,率部呼嘯著追殺,左右兩翼,遊鬥慣了的黑柯哈哈大笑著揚起帶血的彎弓,楊業怒吼著飛身換過備馬。


  殺……


  也已殺成血汙人的史成卻收了槍,一帶馬頭,向指揮雲車衝來,他得把甲寅那亡八蛋好生擂上幾拳,可惜他卻撲了個空,那個亡八蛋已經在策馬奔騰。


  是役,秦軍大勝,一路攆著追到銀州城外二十裏處方歇,殺敵五千餘,俘敵三千餘,其中更有八百鐵鷂子,繳獲戰馬二千餘匹,旗鼓甲具無數。


  可惜鈿心峁雖然炸飛,但敵寇首領卻一個未死,隻拓跋光睿傷了左眼,被亂兵救回,倉皇逃回銀州。


  與張侗部對峙的靜州兵聞知拓跋光睿大敗,細封芒布跺跺腳,恨聲收兵,連夜返回靜州。


  最早知道消息的是如熱鍋上螞蟻般打著轉的曹彬,得知戰況後,他一下子便癱了下去,渾身汗出如雨,“嬢的,比自個衝鋒還累人。”


  消息傳到靈州,李彝殷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歲,虎目也變的混濁了起來。


  “父親!”


  “勝敗……乃兵家常事,老夫省得,爾等退下吧,老夫靜一靜。”


  “是。”


  拓跋光昭手一擺,率眾將悄然退下,轉身帶門之際,輕輕的呼出一口濁氣,隻覺著心裏空蕩蕩的萬分難受。


  城外的秦軍大營,得到消息卻晚了一步,向訓接到戰報後眉頭便皺了起來,呢喃道:“這一回,壓力全在我們這了……擂鼓聚將。”


  “諾。”


  八百裏捷報傳回長安後,秦越耍了一通怪異的扭屁股王八拳,方才仰天大笑。


  “陛下,為官者尚有官體呢。”


  “士行兄,那是我與虎子早年玩的,啊呀,也都好幾年沒耍過了。”


  秦越心情大好,隻覺通體舒泰,對程慎笑道:“虎子這場大勝,意義非同一般,你寫個稿子,報紙上要濃墨重彩的刊登出來,頭版頭條,對了,還要配上版畫。”


  “好。”


  曾梧撫須笑道:“這場大勝,意義真的不一般,正好回鶻使者的病也好了,不知陛下擬何時召見?”


  “明天吧,具體的你們先談,我隻走個禮節過場,東路既然連番大勝,朝廷是不是要意思下?”


  木雲點點頭:“勞軍是應該的,商州事務已上軌道,無須大將再坐鎮,可調祁三多回來,補兵勞軍兩不誤。”


  秦越正要說好,蔡稚興衝衝的從角門處跑來,“陛下,武將軍與鐵將軍已到藍田,請旨聽令。”


  秦越大喜:“漢中州務交接好了麽,那讓他們增援虎子吧。”


  “不可。”


  木雲毫不客氣的否決了秦越的意見,道:“應當增兵中路,米脂川大勝後,這戰局就有點主客易勢了,李彝殷再好的脾性也坐不住,向帥那裏的壓力陡然增大,武鐵二人須從速行軍,盡快趕到靈州。”


  秦越從諫如流。


  是夜,大置酒宴,廣邀城中士卿同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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