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狼煙起
敢笑荊軻非好漢,
好稱呼延為男兒。
呼延讚在合上麵甲之際,於心中默念秦越信口吟出的詩句,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這句話給他的觸動更大,當時他便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跟在甲寅身邊,那位喜歡他叫他虎哥的家夥,更是待他親如兄弟,一身武技毫不藏私的全傳授於他,甚至把他如夫人的雙刀技都展示出來,好讓自己的雙鞭能有借鑒改進。這樣的待遇,他真的不敢想,也不知該如何回報,想來想去,唯一的結果,便是將自己這二百斤皮囊給賣了。
所以,甲寅一開始選鋒,他便梗著脖子第一個報了名。
在經曆了聚兵、整頓、試探、偵查、佯動等準備後,東路軍的正式進攻之戰於三月初二正式打響。
殺豬殺屁股,各有各殺法,領兵打仗,主將性格最為關鍵,曹彬不接帥印,甲寅便隻能按著自己的思維來排兵布陣,一出手,就是鮮明的甲氏風格,充分發揮了冒險與武勇精神。
他在魏平關,塞門鎮,蘆子關都布下重兵防禦,又讓曹彬率主力大軍向鹽州佯動,曹彬自嘲道:“一入虎牙終身誤,老子就是來當幌子的。”
至於甲寅自己,卻是率著八百勇士趟過延水,沿著清澗河北上。
這是條險道,岡陵重疊,溪穀深阻,騎馬行軍是奢望,牽馬步行也艱難。不過往前推三百年,這裏也是繁華之地,有個響亮的名號叫寬州。可惜世事無常,地龍於某夜伸了個懶腰,綠草如茵繁花似錦的山川不見了,隻剩下光禿禿的峭岩石壁參差如林。
因為澗深難取水,石壁難耕種,這裏人煙稀少,更不可能過大軍。軍事價值要到名將種世衡與大臣範仲淹雙雙出道,才在這裏修建了抵抗西夏的橋頭堡“清澗城”。
此城雖是在隋時寬城舊址上修建而成,但卻是硬生生的用人力改造自然,鑿石打井,愚公移山的典範,先駐軍,後軍屯,一鋤頭一鋤頭的挖出了綠色的生機。
時間若是往後推移一二,關中就有了“清澗的石板,瓦窯堡的炭,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這樣著名的順口溜。
我們可能難以想象當時的惡劣地形,但老舍先生卻用他的筆觸,為我們描述了經過無數代人的努力,往事越千年後,抗戰時的當地場景“……街心鋪著石板,屋頂覆著石板,石板的方便,使小城的氣度齊整尊嚴。因利用石板,所以屋頂平寬,房在山腰,或在田畔,頂平門圓,卻似石橋段段……”
甲寅之所以明知山路難,偏向險路行,好逞勇是一方麵,關鍵是秦越曾有隻言片語提及過“清澗城”,雖然秦越的記憶如雪泥鴻爪,但甲寅卻是深信不疑,一等探路的斥侯回來,便毅然的選擇了這條艱難的行軍路線。
一人雙馬是不可能的,隻能一人一馬,馬背上馱著甲胄、幹糧和清水,艱難攀行,二百五十多裏路,整整走了五天,待到出山時,人人褲腰帶都束緊了一大截。
綏州城遙遙在望,城外的無定河水靜嫻如處子,正在溫柔的等待著一身臭汗的勇士。
黨項人之所以在諸蕃中能一支獨秀,平夏部一直傲然的世襲著莫令寧的寶座,實在是夏、銀、綏、宥、靜五州的風水太好,把這支本是東遷西移的族群養的膘肥馬壯,生生的養出野望。
綏、宥、靜三州適合農耕與放牧,這三州的牛羊與糧草足以養活平夏部的黨項族人,而夏州和銀州,更是肥的流油的平整牧場,那是戰馬奔騰的好地方。除此外,出產的另類貨幣青鹽,則為這裏的黨項人撐起了鼓囊的腰包。
因為這五州具有如此優勢,除鐵器外,黨項人完全可以自成一統,所以自唐季以來,曆代中原王朝想控扼這支龐大的部落,唯一的辦法就是禁鐵器,但又架不住黨項廉價牛馬羊以及上好青鹽的誘惑,榷場時開時停,終究是沒什麽用,因為走私向來是商人獲利的重要手段。
再加上這一甲子以來,中原王朝走馬燈似的換,你方唱罷我登場,誰也沒有精力顧及這一攤。哪怕雄才偉略的郭榮,麵對李彝殷塞路不通周使的刁難,也是隻遣使斥罵一頓而已。越明年,下詔令其發兵一起往攻淮南,李彝殷麵子上應承的好聽,可詔書連接了三道,也是一個兵沒派,郭榮最後也沒奈何。
說沒奈何也不準確,隻不過是因為攻唐謀蜀伐遼的重要性比打黨項重要的多,所以一直讓李彝殷及其族人逍遙不可一世。
近一甲子時間養成的慣性思維,讓黨項人有個非常清晰的判斷,中原王朝不好惹,但中原人的眼裏隻有中原,不論是以前的梁唐晉漢周,還是如今的中宋西秦,不平滅了對方,哪會再新啟戰端,所以,做事稍微出格一點沒有關係,正好可以摸一摸對方的底線。
屠隴城不收刀,是這樣的思維;
奇襲靈鹽二州,是這樣的思維;
如今西秦大軍壓境了,還是這樣的思維,李彝殷與八部族長以及諸統兵大將謀士的商議結果是西秦皇帝年輕氣盛,所以隴城之敗不能忍受,本是夾袋裏的靈州與鹽州失了不能忍受,正因為那年青皇帝好麵子,才會做出逼迫疲兵北上的荒唐事,這樣的戰事,無需懼慌,打痛他,也就平安了。
在這樣的主流思維影響下,西秦三路出兵,黨項也三線應付,西線不好守,那就後撤,讓你深入,春天來了,牛羊在哪裏都可以吃草;中線的鹽州能保則保,不能保棄了無妨,但靈州必須死守,要將這一重要的戰略要地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隻要靈州在,東山部與平夏部就可以真正的合為一體。
至於東線,有橫山阻隔,秦軍要出兵,隻能走魏平關、塞門鎮和蘆子關,隻要扼住這三條線,夏銀綏三州大本部就可以太平無憂。
所以,當西秦在三關駐紮重兵時,黨項勇士也在關外擺明車馬,紮下營寨,準備來個兵對兵,將對將。
如此一來,青壯勇士都在前線,而後方,隻留下老弱和病殘照料牲口,打理莊稼。
誰能想到西秦東路大軍的年青主帥,就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
奇襲綏州,於晨光破曉時開始,甲寅揚起長槊時,呼延讚一馬當先。
當八百勇士衝進幾不設防的綏州城,真的就如猛虎衝進了羊圈。
在血光與火光,刀鋒與矢芒的交相輝應下,無定河恐懼的顫抖著,掙紮著逃向黃河母親的懷抱。
……
一子落,滿盤動。
當雪白的六年鳳於空中鳴起響亮的鷹唳後,留守的赤山在片雲山的危崖上樹起了鮮紅的大旗,緊接著,一枚枚發著刺耳尖叫的鳴鏑響箭自北而南一路次遞響起……
聽到這期待已久的響聲,魏平關上,史成咆嘯著揮舞手臂:“點狼煙。”
狼煙起,烽火一路向西。
駐紮在塞門鎮的楊業正在舞刀,接到訊令,一個虎伏收了勢,將刀穩穩的擲進兵器架,再一次束緊腰帶,這才朗聲下令:“擂鼓聚將。”
蘆子關中,守將張侗誇張的張開雙腳,揉著後腰罵起了娘:“虎子你這亡八蛋,挑個什麽破日子,天要落雨了你知不知道,操……”
率著由步兵民夫組成的萬人大隊一步三移,卻快要逼近鹽州城的曹彬看到了狼煙,用力的搓一搓臉龐,然後才高舉令旗:“後隊作前隊,火速奔赴蘆子關。”
白興霸怪叫如鴨:“得令。”
狼煙滾滾,征塵如龍,北伐之戰,終於隆而重之的拉開了進攻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