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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請君入甕

  新月如勾,漠然的在天際懸著,有烏雲不懷好意的悄然欺近。


  大宋皇宮,長春殿前,宋炅很沒形象的坐在玉階上,雙手托腮,兩眼無神,仿若呆癡。


  武德司都指揮使劉知信隻能半蹲著遷就這位年輕的帝王,小意的開解著:“官家勿惱,自古窮兵黷武者都沒好下場,那逆秦雖然兵鋒正盛,但大戰方歇便悍然出兵蕃部,隻會損兵折將,自毀根基……”


  “朕……朕隻是想不明白,為何逆秦之兵,調動如此容易,方大仗畢,又能出征,而我大宋兵馬,雖有三十萬之眾,可每次調動,都需勞神費力?”


  劉知信輕噓一口氣,笑道:“好教官家知曉,逆秦調兵一樣的難,別看本次出動三路大軍,號稱十萬,但真正開拔的,最多不會超過五萬之數,其中有半數還是負責屯防,真出關覓敵作戰的,能有三萬就了不得了。”


  “哦?”


  劉知信翻開自己隨身攜帶的薄冊子,指著冊頁對宋炅道:“秦軍動向,我察子們都密切關注著,官家請看,秦軍在關中的兵力原本就不過十二萬之數,但僅這一個月,就已經往蜀中撤回了近五萬,而蜀中開撥過來的生力軍,不過二萬人,所以,整個關中地區,滿打滿也就九萬人馬,各州要駐兵,關隘要布防,整個關中,最少要有三萬人馬鎮守,可調用的兵力能有五六萬人到頂了,但這些都是疲兵,離鄉久矣,戰力不可能旺盛,屯防尚勉強,如何能出關與蕃騎作戰?”


  宋炅抬起來了,滿臉訝然:“你是意思是……”


  “逆秦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不可能有雷霆萬均的力量,眼下隻是先壯聲勢而已,真要想形成對蕃部的有力打擊,非要等其兵馬休整完畢不可,屆時……”


  “如此說來,我們也可以從容布署是不是?”


  “官家聖明。”


  宋炅奮然起身,用力的一揮手,惡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朕早晚要用那秦越的頭顱來當夜壺……對了,至誠,秦軍既然也疲,大軍又北向蕃部,那江陵與襄陽有沒有機會?”


  劉知信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難。”


  難在哪卻沒有解釋,也不用解釋,以樞密使之尊坐鎮襄州的逆秦東南麵行營都部署木雲之智,早已海內聞名,更何況有危城之堅,火器之利,兼之襄陽與江陵都是水師的主戰場,那江陵守將郭廷謂也是有名的水師智將,我朝勇士大抵是馬上將,如何才能以短擊長?

  劉知信不言,宋炅自個也明白,自嘲的笑了笑,卻又轉移了話題:“逆秦兵分三路進擊黨項,中路與西路還好說,這東路緣何仿若兒戲一般,那甲寅為人最為憊賴不過,怎能為帥?還有那白興霸,鬥大的字不識一籮,也能為都監?”


  “這……”


  劉知信心想,你操這門子閑心作什麽,有這時間關心一下出征淮南的潘仲詢不好麽,可官家發問,又不好不答,想了想道:“或許……是親近故吧。”


  鹹吃蘿卜淡操心的不止宋炅,還有曹彬。


  柴宗訓平安抵達關中,他的“使命”也就算完成了,並且在秦越的眸子裏看到了真誠意,對程慎擔任其授課師長更為放心,如此結果,曹彬認為很是妥當,但對於秦越五次三番的邀請他共事,卻是說一次反感一次,用他的話說,寧可街頭賣煎餅,也別想我曹某人為你這鬼朝廷出一份力。


  秦越對這位好友可謂是傷透了腦筋,怎麽勸都沒用,諸兄弟文武齊上場車輪戰也不見一丁點的效果,最後連喝酒都請不動了。


  為了不損傷珍貴的友誼,秦越隻好對他聽之任之,甲寅卻十分看不慣,說就該依我的主意,把他綁了,不幹也得幹。


  白興霸是一沒仗打就皮癢的,趁著正月休整,尋個借口問向訓告了假便從秦州飛馬跑來長安與甲寅等眾兄弟鬼混,聞言一聽,便伸出大拇指,連連稱妙。


  恰好飛騎來報,鄜州、延州的宋軍欲撤,來密信令速接手,秦越拍拍手,幹脆讓這兩吊兒郎當的家夥各率三營兵馬去接收鄜、延二州,順帶著把那位掉茅坑裏的臭石頭給拉出去吹吹風,去去臭味兒。


  甲寅與白興霸嘻哈笑著答應了,次日一早,將曹彬從被窩裏一把揪起,率著兵馬,風馳電掣的渡河向北。


  然而,才到鄜州,紅翎急使就追上來了,卻是靈州失陷蕃部,計劃有變,令甲寅為東路軍都部署,白興霸為都監,去搗夏州的黨項老窩,先鋒使乃楊業,已率主力大部日夜趕來。


  白興霸不滿的揮揮馬鞭子,說老子還沒排過衙呢,然後又興奮起來,揉著甲寅的腦殼說老子是都監了,嗬,天天管你,撒尿也管著,然後,鄜州城也不進了,隻讓副將率人馬去接管,自與甲寅一道直奔延州。


  悲催的曹彬自然一起跟著上路,可憐他被衛士裹著,盡吃灰塵,到了延州,已成汙泥人。


  不過他這點肚量還是有的,知道這兩貨是為了他好,雖然方法極粗魯,但那是性子使然,他不生氣。


  他生氣的是這兩貨實在太過於吊兒郎當。


  到延州的前兩天,這兩家夥還像那麽一回事,城防布署、府庫接收、哨探飛馬之類的安排都中規中究,兩天一過,便原形畢露,在等待主力大軍到來之際大口喝酒也就罷了,白興霸那亡八蛋身為都監,晚上竟然敢召妓子,一召還來倆……


  唉,都怪虎子那亡八蛋,以侍妾作親衛,白天女扮男裝以為別人是傻子,晚上卻嗯嗯啪啪瘋狂搖床。


  曹彬窩著一肚子閑氣,心想,這還是那支戰無不勝的虎牙軍麽,兩年沒見,竟然墮落如斯!


  好在,後續的主力大部隊終於來了,除先鋒使楊業略為陌生外,史成、張侗皆是多年老兄弟,結果,讓曹彬眼珠子掉了一地,會師接風喝碗酒是應該的,但千不該,萬不該,這四個亡八蛋酒後還打麻將,紅中北風大呼小叫的摔個不停,好不快活。


  曹彬看在眼裏,怒在心裏,卻也知道自己已是局外人,冷哼著自回房睡覺,哪知那四個亡八蛋絲毫不知收斂,嗶哩啪啦的麻將響了一整夜。


  曹彬把頭悶在被窩裏,左翻右滾怎麽也睡不著,折折騰騰的越聽越憋氣,越想越惱火,好不容易在天色將破曉時略眯了一回,然後又被室外的哈哈大笑聲吵醒,一聽那公鴨嗓子,便是白興霸無疑。


  曹彬睜眼一看,天光早已大亮,估摸著卯時早過了,曹彬忍無可忍,一把翻身下床,將衣服胡亂一套便大摔房門出了室外,對四個滿臉油汗一身臭味在院子裏嘻鬧的亡八蛋怒吼道:“滾犢子,都忘了自己是幹什麽的了,唵!大戰將即,還如此吊兒郎當,想死你們自個去死,別拿袍澤性命當兒戲……”


  這一罵開,便如黃河之水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先點著白興霸的麵罵,營中召妓,怎不去牲口棚裏找頭驢呢……又掄著手臂罵甲寅,女眷不隨軍這是鐵律,披件甲胄你當別人就眼瞎呐,啊呸……罵完甲寅,再罵史成,罵他越活越回去了,大軍入營竟然巡營大事也不理會……又罵張侗,打麻將贏錢了不起啊,有本事去戰場扒屍去,看誰扒的多才是真本事……


  四人僵著身子,神情怪異的聽著,卻是任憑他罵。


  曹彬罵著罵著,又想起一事來,吼道:“卯時已過,你們還有閑心在這嘻鬧,身在前敵,竟然不點卯,甲元敬,都部署不會當就早說,別占著茅坑不拉屎,盡害人!”


  這一回,甲寅回擊了,隻見他兩眼一翻,從鼻孔裏哼出兩道惡氣,嘲笑道:“你管我呀,我是這一路軍統帥,我想怎麽幹就怎麽幹,你要不服,你來幹呀。”


  “你……”曹彬肚子裏才稍伏下去的火頭又竄了上來,怒道:“某家要是令箭在手,第一個便斬了你這亡八蛋。”


  甲寅“啊哈”一聲笑,倏的臉色一肅,朗聲道:“超子,擂鼓聚將。”


  “諾。”


  遠遠伺立著的鮑超如一道煙般竄了出去,然後,外麵就有隆隆的點將鼓響起。


  甲寅振振袖子,怪笑道:“曹國華,老子這便升帳去,有本事,跟著來瞧。”


  曹彬擼起袖子,冷笑道:“好,讓某家看看你這一軍主帥的威風模樣。”


  白興霸誕著臉嘻笑著湊過來:“曹頭,別跟虎子一般見識,他就一二楞子……”


  “滾!”


  曹彬待四人灰溜溜的出去了,正要回房,卻見被白興霸安排過來服伺的白氏家將白七正端著水可憐兮兮的看著他。曹彬輕歎一口氣,就著木盆裏的溫水胡亂洗漱了一把,把袖子放下,抬腳便走。


  不料又被白七擋住了,順著他的手勢低頭一看,袍角不知何時粘上了一堆髒兮兮的鼻涕,惹的他一陣惡心,一把扯了,回屋換上一件幹淨的月白色團花滾邊戰袍。


  他是被那倆憨貨從被窩裏揪起的,哪有隨身換洗物品,眼下所穿所用,皆是甲寅的東西,兩人身材相仿,倒也合身。


  三通鼓起,他在恰好的時間踱到了白虎節堂外,他是真的想看看,那個嘻哩哈啦的亡八蛋,怎麽個升帳法。


  白虎節堂的台階下,大小將佐已經分列兩排,等候參謁,見他來了,齊唰唰把目光鎖定在他身上。


  曹彬正要自嘲一笑,卻見黑大個呼延讚從堂內走出來,目不斜視,於階前站定,虎威赫赫的朗聲唱喝:“有請大帥升帳。”


  “有請大帥升帳。”


  “有請大帥升帳。”


  “有請大帥升帳。”


  呼延讚的一聲喊,帶起階下眾將的異口同聲。


  在這震天介的喊聲中,史成與張侗聯袂而出,衝到曹彬身左,雙雙架住他的胳膊,歡天喜地的笑道:“有請大帥升帳。”


  曹彬頓時明白過來,雙臂一振,卻掙不脫那兩貨早有防備,當下怒道:“成何體統,臭秦九,休想某為你效力……你倆鬆手,鬆手……”


  史成與張侗對他的掙紮視而不見,自顧推著他往前走,白興霸卻是從後麵閃出來,嘻哈著往前推,三人哄哄鬧鬧的把他推進了白虎節堂。


  甲寅早在帥案前候著,一改之前的狂傲,搓著手笑道:“九郎說了,你若生氣,那麽你的心就是紅的,這印劍就可以交給你了,來來來,快上坐……眾將軍,報名唱進……”


  “先鋒使楊業,參見大帥。”


  “末將黑虎騎將張燕客,參見大帥。”


  “……”


  曹彬奮力的掙紮著身子,卻掙不過二人合力,被強按在帥座上接受了一位位將校的軍禮參拜,待到甲寅和白興霸也裝模作樣的參拜時,索性也不掙紮了,隻是冷笑著看著甲寅,“不怕死,便把印信拿來,老子給你來個斬立決。”


  甲寅嘻哈一笑,揮揮手,早有赤山舉著托盤上前,那托盤上除了印信,還有一柄刀。


  曹彬看著那柄連鞘的戰刀,卻是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黑鞘黑柄銀吞口,刀首處分明雕著螭龍,正是自己當年從不離手的螭吻戰刀。


  再見此物,腦海裏便浮顯出那一方黝黑如玉的物什來,那件被秦越稱為手機的物什,據說與他性命相關,可他卻千裏相贈了,隻不知棄在老宅中是否安好?

  他這一思,場麵一靜,甲寅便知真有戲了,當下誠懇的道:“國華,你的名將夢想,兄弟們都記著,九郎也說,你這亡八蛋的名字若不在青史上留下整整一卷,他跟你急。你看看,為了你的複出,帳下的,都是老兄弟,你該明白九郎的良苦用心的。


  另外,九郎還有句話讓我轉給你,這仗可不是為他打的,是為我們自己,為天下百姓,哪怕是為了先世宗十年拓天下的遺誌,你也該把戰刀撥出來。”


  “……”


  曹彬良久無言,史成與張侗見狀,悄然的鬆了手,整整等了一刻鍾,曹彬才有了動作,卻是一把接過螭吻戰刀,錚然一聲,撥刀出鞘。


  一線寒芒出,滿腔豪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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