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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決戰(八)

  槍出如龍,盾合若屏。


  趙文亮在兩名親衛執盾護衛下,一步一前,一步三殺,滾燙的鮮血撲麵而來,他第一次有了伸舌舔吸的動作。


  這一仗,他不僅僅是為自己打,也為了整個家族。


  父親趙崇滔身在汴梁,雖然衣食無憂,但近況卻很不好,原來還有左衛大將軍的閑職掛著,可以輕鬆領個俸祿,如今卻被調遣去修河倉,每累的似條狗一般。


  嶽父孟昶棄家遠奔,圖謀東山再起,他夾在中間,其實很難做人。昔日公主之尊的妻子,動不動便以淚洗麵,搞的他有家都不敢回。


  形勢已是如此,怎麽想都是死路,嶽父那邊,是沒法管了,生父那邊,卻還有機會換他出生,而他需要做的,是立功,立大功,立更多的大功,如此,關鍵時可以賣個臉,求個情,來個政治交換,好把父親接回益州來。


  “殺……”


  “殺……”


  “殺呐……”


  槍出,槍收,又一股血漿如泉噴湧而至。


  秦軍總攻了,宋軍攻勢反比之前更猛烈一些,但老兵們都知道,這是回光返照,拚完最前麵那一撥不論前進還是後退都無活路的死士,就可以展開身手屠殺了。


  黨進舞著虎首雲頭刀,每一刀都是大劈斬,他力大無匹,一刀甚至能斬兩敵,他之所以親自衝前,因為他清楚,眼下還有一絲希望,己方步兵陣沒亂,戰損雖眾,但人數還大致與敵人持平,同時,他也清楚,大營中還有一支生力軍,若是那一直蓄著力的馬隊能適時衝出,隻需往敵陣衝上兩個來回,就有反壓過去的可能。


  他怒喝揮刀,刀刀泰山壓頂,硬生生的被其劈出一個大缺口。


  他既親自殺敵,便沒有空間再觀全陣,替他掌望的親衛卻擠前送來了令他兩眼發黑的消息:“營中馬兵動了,去的是右翼……”


  黨進一刀劈出,發出如狼悲嚎。


  甲寅控馬疾馳之際,從馬包裏抽出一塊棉巾,自槊尾一路推擦到槊首,將滿是血漿的槊杆快速的擦了兩擦,這才再次舉槊。


  焰火獸喘著大粗氣,渾身濕的仿若從水裏鑽出來一般,饒是它皮糙肉厚,一身蠻力,也已經跑不動了,焰火獸如此,其它戰馬更是不堪,最多隻能再堅持半注香時間,雙方將士就都要下馬肉搏了。


  而這一番大戰後,這些戰馬,不死也要廢掉一大半。


  雙方各自陣中都有備馬,但誰也沒時間回去換上一換。


  雙方好不容易組起的隊形,在經過三次成規模的衝鋒後,便再次散了開來,各自為戰。


  既然衝不垮,走不脫,便當珍惜每一分馬力。


  三次衝鋒,甲寅與親為矢首的宋九重便交手了三次,雙方誰也耐何不了誰,隻好把戾氣往其它將士身上發。


  這率著大隊交鋒,與單對單鬥將大為不同,都是一擊而過,成與不成都沒機會出第二招,馬快是一方麵,更關鍵的是棍槊一相遇,兩人一方麵要運起內勁化去臂上所受之大力,同時,還要應付更多呐喊著攻來的刀槍。


  很多年以前,甲寅曾把林仁肇比作大河,而把宋九重比作大山,這是他武學一途必須要攀登的高峰。


  先時你追我趕際,要是采用群狼互毆的打法,秦軍是略占先機的,但甲寅很快的便打消了這個主意,他要堂堂正正的與宋九重好好打上一場。


  打怕他。


  為大秦,為自己,打出堂堂正氣。


  他是這個想法,宋九重的想法比他更強烈,戰況至此,還想翻盤,希望就在這一位曾經一起練過拳的家夥身上。


  殺了他。


  偽秦就將少掉最關鍵的脊梁骨,從此不足為懼。


  但事與願為。


  三次交鋒,起來很少,卻比打鬥三百招還艱辛,因為每一次出棍,都逼迫自己使出最巔峰的一擊。


  同樣使槊,江南林虎子的槊法迅捷無雙,交手時更多是以快打快,幾十招一眨眼,這一位甲虎子的槊法卻是陽罡無匹,槊法都能被他使出打鐵的味道來。


  宋九重不愧是武學宗師級的人物,他基本上是猜對了,甲寅的槊法真的被他揉合上了師門的打鐵意,因為那一條大河還在那橫坦著,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先是研究如何以刀破槊,後來又鑽研以槊破槊,也不知與花槍一起研磨了多久,最後還是從偷師於林仁肇的碎甲崩裏展開聯想,走了一條以拙破巧,一力降十會的路子。


  想法很賴皮,很甲寅,你武技再高,大我十幾歲呢,你能曲槊傷我,我便震槊崩你,比誰力氣大。


  和宋九重的三次交手,戰果其實甲寅很滿意,起碼知道一點,自己的路子走對了。


  眼下,大隊人馬都散開了,雙方身邊都隻有十來號親衛扈隨,終於可以盤馬大鬥一場了,所以甲寅雖然人馬皆疲,但眸子裏除了戰意,還有亢奮。


  兩騎幾乎同時加速,對麵疾衝,槊出,棍鎖……


  這一回終有變故生。


  宋九重於棍槊相交際,右手倏的棄棍,與此同時,左手短劍出,惡狠狠的向甲寅腰間刺去。


  甲寅手上感覺一空,頓知不妙,崩飛盤龍棍的同時,身子向左一倒,槊杆順勢一橫擋,然後右肋處便有重感壓來,甲寅心中大懼,槊杆一旋,施了個崩字決,感覺擊中了對方身子某處,不及細看,兩騎已經交錯而過,甲寅坐正身子,起槊撥飛緊跟著刺來的敵騎長槍,這時肋下方有火辣辣的痛楚傳來。


  他知道自己受傷了,但沒時間低頭,就連腹中那口惡氣也不敢呼出,勉力伏壓著,槊杆攪動如龍,等到將兩騎如影隨形的敵將崩飛後,方有機會空出手來按一按傷口,按到了一手血糊,卻能感覺到骨頭未斷,這才大鬆一口氣。


  忍著傷痛帶馬盤旋兜回,卻發現宋九重這一回一去再也不回頭。


  “追……宋九重也受傷了,追上去……”


  ……


  劉光義見到宋九重後,忍不住要念阿彌陀佛,自己帶出營中最後五百騎,終於賭對了,接到了官家,這一仗,自己便有功而無過。


  “官家先走,某來斷後。”


  劉光義縱馬橫槍,威風凜凜,在身後大紅將旗的輝映下,宛若戰神。


  率部追殺的白興霸與黑柯互望一眼,雙方不約而同的呸了一口濃痰,然後舉起手,示意收兵。


  敵方援兵雖然不多,隻有區區五百,但以疲擊強,等若送人頭。


  “當當當”的鳴金聲終於響了起來,黨進與遠處的崔延進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子中無盡的怒火與悲涼。


  必勝之勢呐,緣何會這樣?


  甲寅一手按肋,一手掀開麵甲,暢快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看著遠處如潮而湍敵軍步兵,以及友軍步兵奮勇前衝的英姿,看著滿草原的死屍斷肢,殘旗低垂,身左,未死透的戰馬無助的掙紮著,悲鳴聲聲,甲寅看著,看著,就有虛脫的無力感襲來。


  同樣已成血饒赤山一手托著他的手臂,一手指,“嗬嗬”的叫著,甲寅微微仰頭,卻見蔚藍的空中,一羽雪白正傲然暢翔。


  他忽然就想到了益州,想到了七娘,想到了寶玉和欣玉,女兒那稚嫩的笑容在腦海裏一浮起,甲寅便覺著自己的身體如同磁石一般,有無數的力量向自己湧來。


  他一把扯下糊滿血漿的披風,攔腰一束,“兄弟們,換馬,再奮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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