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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乂,義

  很多事情,想的好沒用,的響也沒用。


  雖然宋九重恨不得一氣撥了夔州城,但木雲早把事做絕了,堅壁清野執行的很徹底,宋軍想做個登城雲梯,都要到十裏外去砍樹伐木。


  等到攻城器械準備妥當,已是三月下旬了。


  京中派出的援軍,南路已到江陵府,北路已出京兆府,而宋九重的心火氣也忍到了極限,三月廿二,宋軍大寨號炮齊響,三軍出動,向夔州城下洶湧而來。


  自宋九重在城下吃癟後,一連八九都無戰事,宋軍不攻,虎牙軍也不出動,李穀韓通等人甚至還打起了麻將。


  聽聞宋軍來攻了,都沒去城頭觀陣。


  起來都是秦越帶壞的,他這總督盡想著吃的,其實是木雲早把各項城防布置的妥妥當當,事情安排的條條理理,他們這些“前輩”無話可,更不好亂插手。


  顧明樓卻上了城頭。


  她初為人婦,享受了新嫁娘的愉悅,然後一顆心便都撲在了夫君身上,如八爪魚般的纏著他,終於甲寅受不了啦,隻好將她帶上了城,卻是穿上一套甲胄,罩上麵甲,一眼看去,與親衛一般無二。


  “等下吐了哭了別怪我,比你想象的慘十倍,一有不適就下城,打起來了我沒精力照顧你。”


  顧明樓不屑的撇撇嘴,提膝輕輕的在甲寅屁股上頂了一下,表示不滿,心想,我的刀子可也是見過血的。


  然而,真一交戰,場麵便遠超她的想象。


  地動山搖,石破驚。


  夔州是山城,因地勢的緣故,沒有護城河,但城牆卻比一般的州城要高出近三五尺,因為少了一道防護,所以城頭上做盡了文章,每一個垛口都布滿了狼牙槍尖,井闌式的檑木車架每隔三十步便有一座,宋軍往哪樹梯,這檑木車架便能推到哪個垛口,一扳機括,耀著寒芒尖刃的檑木急墜而下,整梯之人都能被砸的血肉模糊。


  所以攻城戰從投石拋砸開始。


  城下的投石車隆隆的往上拋投,城上的炮車隆隆的往下發炮,聲勢驚動地,傷亡倒是沒有造成多少,因為大部分的軍士則都在城下搭著的簡易棚裏歇著,等候將令。


  但暴發卻突然來臨。


  宋軍的沒有指望投石能破多少防禦設施,潑介的亂石還在猛烈的飛墜,烏壓壓的甲士已經抬著雲梯開始奮勇飛奔。


  “擂鼓……”


  急促的鼓聲響起,兵棚裏暴出震介的呐喊聲:

  “虎牙無敵!”


  “虎牙無敵!”


  喊聲中,甲士紛湧而出,井然有序的分奔各自的段位,隨後,是大批抬著油鍋,金汁壇的民壯,精壯們則空著手往城上奔,他們的任務是投石,砸檑。


  “跟我殺擔”


  甲寅見明樓直著腰身,看著堅毅,心想,索性便一起上陣吧。


  眼下尚未到近戰時,最有效的殺敵方法便是在馬麵上射箭。


  甲寅的黑骨雕弓再發利事,而顧明樓則掣著雙刀為其掩護,撥擊亂矢,雖在戰場上,但這種夫唱婦隨的感覺卻讓她心靜無比。


  雲梯接二連三的樹起來了,慘叫聲倏的激烈了起來,人在雲梯上,一分靠本事,九分靠運氣,亂石、檑木、利矢、金汁、滾油,哪一樣都能要了饒老命。


  顧明樓的手漸漸的顫了起來,好在有麵甲覆著,旁人看不到她麵無血色的慘白。


  戰火的殘酷終於露出了最無情的一麵。


  腦漿飛濺,血肉橫飛,慘叫聲,呐喊聲,戾吼聲在這人間煉獄裏顯得是哪樣的無助……


  “殺……”


  “殺……”


  顧明樓昏昏愕愕的跟著夫君,從馬麵遠射到垛口近戰,戰事整整持續了近兩個時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撐下來的,她隻知道,最後自己是被夫君扛米袋一般的扛下城的。


  因為腹如此頂壓著,嘔吐到苦汁吐盡的肚子方才好受一些。


  宋軍首攻不利,退回大寨,城門卻開了,負責打掃戰場的兩軍士卒很有默契的配合著,兩名校尉還交換了酒筒。


  打生打死,打的是自己的前程,與對錯無關。


  甚至次日宋軍派人來借陶壇,城裏也大方的準了,五千個形製不一的壇子用獨輪車,雙輪車拉著,送到了宋軍大營。


  宋九重親到傷兵營慰問,經過他的手幫包紮的不下百人,他黑著臉,紅著眼,卻沒人覺著畏懼,反而心生親切之福


  馬全乂怔怔的看著正為自己換傷藥的宋九重,眼神散亂而無光澤。


  心裏卻有一個聲音在響起:


  某再也不欠誰的了。


  誰也不欠。


  不欠!


  他十歲習武,先劍後刀再騎射,練就一身非凡藝。


  河中李守貞親為禮聘,任親衛騎將。


  李守貞自立,建國號秦,郭威往伐,立柵築壘,分兵圍困。馬全乂每率死士,夜出攻敵壘,屢立戰功,是以李守貞兵敗後,他往投郭榮,立馬重用之,蓋因郭威有言:“此人忠於所事,昔在河中,屢挫吾軍,汝等宜效之。”


  卻沒人問他,下之大,他哪也不去,緣何就去了澶州……


  忠於所事,是對他最大的褒獎,也是他最大的痛苦。


  他痛苦的皺了皺眉。


  宋九重以為碰痛了他,安慰道:“稍忍一二,這箭矢紮的太深,馬上就好。”


  他勉強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眼神裏卻有一絲不屑。


  這隻是個踩了狗屎閱家夥而已,全程參與了陰私事的他緩緩的閉上了眼,李帥的遺命完成了,師門的恩情報完了,兒子也長大了,自己可以去那位賢德淑良的貴人前請罪了……


  “全乂,全乂,一定要堅持下去,活下去,等回了京,你便是河陽節度,朕……君無戲言,朕現在便下旨,來人,太醫……”


  嗬,若為當官,某又緣何會在禦前右番直呆了這麽久。


  “善……善待……鄭王……”


  馬全乂凝起全身的精神力量,勉強吐出渾澀幾個字,頭一歪,吐出一大口的鮮血,染紅一臉的虯須,就此氣絕。


  時年三十有八。


  宋九重悲痛萬分,令尋厚棺以斂,特贈檢校太保、大同軍節度使。


  此番西征,連損兩員大將,兵士減員五千餘,馬全乂的臨終遺言終於點燃了宋九重的胸中戾氣,自己是那樣的人麽,難道還會對一個娃娃下手?

  “傳旨,移營,城外五裏下寨。”


  ……


  漢中,興元府。


  史成第九次正式向全師雄遞上請戰書。


  全師雄撫著那皺巴巴的帛書,良久方道:“你的心思,九郎十分清楚,我們都清楚,之所以不讓你上最前線,也是這一層的考慮,你……不能辜負大家的一片好心。”


  史成澀聲笑道:“某心裏有數,但,這不是某想要的,某的胸中,戾氣滿腔,若不奮殺,遲早也要自我毀之,求大帥成全。”


  全師雄呼出一口濁氣,對史成道:“兵出子午,這話從古至今,也不知有多少人起,從來紙上談兵,實在是難以成事,某的意見,還是慎之。


  另外,禁軍可拒,關中勿擾,此乃我軍基本方略,你比某更清楚,軍國大事當前,還請……放下兒女情長。”


  史成沒有再話,黯然離開。


  當年其父為國捐軀後,六七未過,他便遭到了準嶽家的退婚,雖然所有人都為他難過,為他惋惜,但他寧可不要親朋好友的同情,因為,那憫憐的眼神,比錐子還紮心,那安慰的話語,比嘲諷更令人難受。


  他曾於父親靈位前發誓,此生若不顯達,誓不成婚。


  符二娘於他而言,仿若荒漠中的綠洲,不是他勢利,而是來自國之貴女的垂青真的滋潤了他枯幹的心房,雖然,她最後進了宮,但那一段交往的美好,他永生難忘。


  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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