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敬誠緝熙,慎始敬終
正月裏來是新春。
清冷的江風吹送下,一艘快船悄然的離開江寧碼頭。甲寅立在船頭,怔怔的看著那雄偉的城牆越離越遠,方悵然的回到艙裏。
自周府裏那稀裏胡塗談話後,甲寅整個人就醉倒在春風裏。
直到郭銘武捧著禮物來致謝,家主人在途中得知事情解決,因年關事務繁忙便沒有再來江寧,改日在汴梁再賠罪,又蘇七娘身體已經康複,先回汴梁了。
甲寅才從夢中醒來,呆呆乎乎的送郭銘武出門,回頭看那桌上的包袱,解開一看,卻是件細密的鎖子軟甲。
那甲無袖無領,通體由一個個戒子大的環扣串成,那環扣本該是圓的,偏擰成不規則的凸鼓狀,一環套著一環,編成一件鐵環褂子,貼身穿著正好。
程慎識貨,這可是萬金難買的好東西。甲寅沒看出好來,心想懶和尚師父手巧的很,編這一件不難。
程慎這是精金軟甲,別看這環細,堅硬著呢,甲寅捏住一個試了下,果然要用很大的勁方能捏動,忖思著普通一刀砍不進,遠箭也射不穿,份量又輕,正是走江湖的防身利器,要是上了戰場,也可以再套一層外甲,又多一重防禦。
他撫摸著這件貴重的禮物,感愛著那冰涼的觸感,心裏不喜反憂。
蘇家送的禮物越貴重,明越把他當外人看。
這般一想,便又煩燥起來,將軟甲胡亂一團,走出門去散心,被冷風吹灌了半,方怏怏的回了。
自此發奮讀書,夫子與師兄兩人輪著傳授,把一冊論語掰開了,揉碎聊講,一直學到除夕。
所謂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甲寅每都能感覺到自己真正在進步,他學會了思考,這個年一過,是真的長大了。
年是在司馬家過的,春妞親自來邀,收獲了三個大大的喜封,歡喜地的拉著老夫子上車。
過了正月初三,許是年味兒更能牽動鄉愁,夫子雖身體沒有大好,乃執意起行,便商量著還走運河,平平穩穩的到錢塘,或許在吳地能有海船南下,那是最好,要是沒有,再看情況。
船行一路,學習一路,甲寅很珍惜這難得的機會,秦越早來信催了,夫子也無需再送,但他心有不舍,隻到了錢塘再。
這日午後,般到蘇州,夫子特意讓停了船,又換舟,帶著兩位弟子直奔寒山寺,指著寺內壁牆上的文字道:“寒山問拾得曰: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曰:隻要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此非避世消隱之語,實乃為人處世之法,不可簡單理解字麵之意,你二人且把後麵的偈文抄下,日後好生領悟。”
甲寅恭謹記下。
又數日船到錢塘,三人棄舟上岸,看到街市商鋪林立,行人熙來攘往,摩肩接踵,夫子喟然而歎,“簇又是不一樣的繁華。”
當夜,尋一客棧歇了。因著旅途勞頓,次日起的都晚,甲寅幫夫子捏骨推拿,程慎出去買早點,不一會興衝衝的跑上樓來,遇到故人了。
“張家六郎年前走船至此,過幾就要回程。”
“哦?可是晉江張家?”
“正是,他聽老師在這,下午要過來拜見呢。”程慎乍見故人,穩重大方都丟了,興奮的如孩童般手舞足蹈。
甲寅也很高興,夫子對見故人也非常重視,吃過午飯,又特換意換上甲寅在江寧為他備置的新袍服。
末時光景,張六郎果然來訪,甲寅見其年紀三十來歲,紫麵短髭,溫和如玉,穩重大方,對夫子持禮甚恭。
張六郎約坐了兩刻鍾,因有事務,便起身告辭,卻留下兩個廝幫著搬行李,住到一起,凡事也有照應。
夫子欣然頜首,甲寅與師兄便忙著收拾行李,在嗇幫助下來到一座宅院,環境幽清雅致,竟然又給單獨安排一院,撥一婢女伺候。
甲寅見其安排周到,又有護衛、廝、婢女的跟著,情知夫子跟他一起返鄉,定然安全舒適,這才真正的放下心來。
是夜張六郎設宴接風,賓主盡歡。
回到院,程慎為師父泡了茶,三人坐著話,夫子道:“既遇故人之子,他又是慣走海船的,大船平穩,護衛周全,回家是又安全又輕鬆,為師在這住著也舒適,虎子你明日便返程吧。”
甲寅雖然不舍,但還是起身應了。
“登舟之日,你有三惑,如今不知可解,與為師聽聽。”
甲寅想了想道:“剿匪之事,做的對,也不對。對,是因為他們占山為王,又販私鹽,既害商旅,也犯國法,該剿。”
“但我們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如賊盜家屬無辜,事後當妥善安置,賊眾也有誤入歧途的,該與惡貫滿盈者區別對待,而不是一殺了之。”
“而且九郎在安排剿匪事務上,隻奔錢財而去,對賊弱盜視而不見,事後又扶持本為惡賊的江洪為縣令,未能肅清殘寇,無益於民生治安,初心不良。”
夫子欣慰的道:“你已明做人之道,但未懂為官之術,回去後,可與秦九多多溝通。聽聽他是怎麽想的。你對婚姻的看法呢?”
甲寅的臉就紅了,想了想還是誠懇的道:“一就是一。”
夫子點頭笑道:“此事易行難,你要妥善處理,不可傷了她人之心。”
“是。”
夫子又道:“你我相聚時短,也隻能教你一些做人處事的基本道理,你能用心學習,為師很欣慰,即將臨別,也無物可贈,就賜你一個表字吧。”
甲寅忙上前跪倒。
“無需多禮,起來話。”夫子伸手攙扶,甲寅不敢與恩師用力,連忙站起。
夫子吩咐取筆墨,甲寅和程慎忙研墨鋪紙,不一會,墨汁已濃。夫子執起京提大筆,懸腕而書,卻是飽滿圓潤的四個大字:“敬誠緝熙”。
換過紙張,又寫四個大字:“慎始敬終”。
夫子滿意的點點頭,擱下毛筆,對甲寅道:“寅者,敬也。何為敬?在心為敬。做缺敬誠緝熙,做事當慎始敬終。
汝赤子之心未泯,進取之誌未立,今後,不能碌碌無為,要有立業之思;
也不能持勇蠻進,徒惹禍事紛爭。為師賜汝‘元敬’二字,戒之勉之。”
甲寅覺著一股熱流從心頭湧起,忍不住熱淚盈眶,一個字也不出來,輕輕掙脫恩師的手,後退一步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是夜,師徒三人秉燭夜談,直到三更方歇,次日一早,甲寅心收好恩師賜下的墨寶,又用油紙包了三層,貼身藏於懷內,在夫子房門前拜別,和師兄互道珍重。
快馬揚鞭,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