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相救

  “什麽人?!”


  裴婠還沒做出反應,外麵石竹已大喝一聲。


  馬嘶聲驟響,馬車也猛的停了下來,緊接著響起的,還有馬車外女眷的驚呼聲。


  裴婠要掀車簾的手往回一縮,轉而疾快的從鏤空雕花的車窗看出去,這一看,裴婠眼瞳狠顫,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山道兩側的深林之中,一群人手持刀劍走了出來。


  他們個個身高體壯,粗衣草靴,執刀拿劍的樣子一看就知是習武好手,幾乎所有人都虎視眈眈的望著道上的馬車,眼底露著貪婪猙獰的凶光。


  沒有人想到會在雲霧山上遭遇賊寇,而馬車裏的裴婠渾身上下都泛起了徹骨的寒意,前世噩夢一般的場景湧入腦海,裴婠甚至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這群人……這群人正是前世她遭遇上差點死掉的那群流寇!


  她雖不記得每個人的樣子,可他們的裝扮,領頭人的臉,到現在她也能分辨的清清楚楚,裴婠扶在窗沿上的手攥的骨節泛白,她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她以為一切都已經改變,可難道前世的場景如今要再次上演嗎?

  一樣的場景,結局也會一樣嗎?


  她還會被救……救她的人……還是宋嘉彥嗎?

  裴婠一顆心揪緊,不論哪一種結局,都不是她想要的!


  元氏也從窗槅中看到了外麵的景象,當下便白了臉,咬著牙驚聲道,“怎會……這裏距離京城不過幾十裏地,子腳下,他們竟敢——”


  裴婠一把握住元氏的手,外麵其他侯府侍衛也戒備的擋在了馬車之前。


  石竹眉頭緊皺的望著這些人,心底同是震駭的,這夥人足有二十來個,各個身懷武藝,各個拿有趁手的刀劍,而他們這邊,加上他一共不過六七侍衛,且因入佛門,連趁手的兵器都未帶在身上,裴婠和元氏是主子,其他五六個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簡直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對方眼底的殺機清晰可見,石竹攥緊了韁繩不敢妄動。


  石竹沉聲道,“你們是什麽人?可知這是誰家的車架?”


  當頭的賊寇是個身高七尺,額角一塊刀疤的瘦高男子,他手腕一轉挽了個刀花,嗤笑了一聲,“能在這寶相寺上香的,自然是京中富貴人家,我們素聞京城富庶,既路經此地,少不得要向京城的貴人們討些買路錢。”


  石竹凝眸,“既是要買路錢倒是好商量,這馬車裏麵坐著的,乃是長樂候府的家眷,我們侯爺手握七萬長寧軍,想來諸位應該知道。”


  那瘦高男子眉頭一挑,轉身看向周圍,“什麽長樂侯短樂侯的,你們誰聽過?”


  “大哥,什麽狗屁長樂候,的們隻認大哥!”


  哄笑聲幾乎蓋過雨聲,石竹的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長樂候府威名遠播,一般匪寇敢動富紳貴族,敢動清流文臣,卻絕不敢招惹手握兵權的侯爵府邸?!

  石竹了願意給錢,也搬出了長樂候府的名頭來,可這群人明知卻裝作不知,且絲毫無畏,石竹瞬間明白,這群人要麽是亡命之徒,要麽,就專門是衝著他們來的!

  石竹雙眸眯起,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這麽來,諸位是不惜性命,也一定要觸怒長樂候府了?此處距離京城駐軍大營隻有二十裏地,諸位可想好了?”


  瘦高男子刺耳的狂笑起來,刀鋒往石竹的方向一指,“真是拿爺們當傻子嚇唬呢,別是二十裏地,便是隻有一裏地,你們——也得有命去求援啊——”


  話音落下,瘦高男子惡劣的呲了呲牙,“兄弟們,咱們反正都到這裏了,索性就幹一票大的,去,把馬車裏麵的人給我拖出來——”


  兩側林中的人應聲而動,拿著刀劍的朝著侯府侍衛圍過來,後麵拖著弓箭的更是張弓搭箭對準了石竹的方向。


  石竹忙拔出了靴中的短匕,他們不好攜明刃入寶相寺,唯有這隨身帶著的短匕可用,然而短匕在刀劍之前明顯弱勢,更別還有這麽多賊寇圍殺。


  石竹幾人額上冷汗溢了出來,雪茶辛夷等人更是害怕的眼紅腿軟,石竹一手握緊匕首,一手暗暗攥著韁繩,隻打算短兵相接之時,拚死駕著馬車衝出去,而匪寇們越圍越近,眼看著下一刻就要揚刀砍上來。


  就在大戰一觸即發之時,那一直靜靜垂著的馬車車簾忽然被一隻纖纖素手掀了開。


  石竹豁然轉身,低聲道,“姐快進去——”


  裴婠對上他目光,略微搖頭便矮身走出了馬車。


  她站在石竹身後,緋紅的裙裾被山風吹得獵獵而舞,如同盛夏盛放的芙蕖,雨絲斜著打在她身上,可她卻絲毫不覺不妥,隻挺直了身子,目光沉靜的落在那領頭男子身上。


  所有人都驚了住,雪茶等人害怕裴婠露麵更惹覬覦,而那瘦高男子則反應慢一步的吹了一聲口哨,“好可人疼的妞兒,弟兄們,千萬別傷了這張臉,等晚上將人帶回去,咱們弟兄好好快活快活——”


  哄笑聲再度響起,石竹氣的怒意滿眸,裴婠卻隻淡淡挑了挑眉頭。


  前世的這場變故中,侯府的侍衛死了三人,雪茶被刺中了腹部,養了兩個多月之後不治而亡,這群匪寇對除她之外的人的確做到了狠辣無情,可她卻始終毫發無傷。


  在宋嘉彥出現之後,他們似乎才對她動了殺意,於是宋嘉彥替她擋刀,胸腹手臂都受了重傷,便是到最後,她也隻是有幾處輕微的擦破皮罷了。


  隨從們大多死去,宋嘉彥也受了重傷,對比之下,賊寇凶狠,裴婠死裏逃生,而他宋嘉彥,對侯府恩情浩然如千江之水!於是,父親母親對他的感激也猶如江水浩蕩。


  在那場她親眼目睹何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噩夢裏,這匪寇頭子也是以同樣的理由讓他的手下不要傷她,聽起來粗鄙下流,可經曆第二次,裴婠敏銳的發現了其中的破綻。


  她看向站在瘦高男子身邊,拿著弓箭的幾人,他們本連弓弦都拉開了,可當她出來之時,他們卻下意識的將箭頭往旁邊斜了斜,正好避開了她。


  這領頭之人如此狂妄,一副殺人不眨眼之色,可他的下屬卻有默契的掌握著分寸……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印證裴婠的懷疑。


  裴婠攏在袖中的粉拳緊攥著,明明緊張的掌心滿是汗意,麵上卻頗顯鎮定,這鎮定不僅暫時安撫了石竹等人的心,也叫圍過來的匪寇僵住了步伐。


  會是她猜測的那樣嗎?裴婠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我是長樂候府的大姐,你們既然是為了錢財,不如隻帶走我,讓我母親和其他人離開,要多少金銀財寶,隻有我母親回了侯府,才好為你們置辦。”


  裴婠一字一句,聽的石竹等人大駭,所有匪寇也都驚呆了。


  裴婠容色清妍嬌媚,是絕色也不為過,卻因為年未至十四仍餘兩分稚氣,若是尋常人家的姐早被這些刀劍賊人嚇哭,可誰都沒想到裴婠似乎比石竹這些習武的侍衛還鎮定,再加上她這一番話,雪茶辛夷當先忍不住哭了。


  那瘦高男子眉頭挑起,挑起,再挑起,片刻後才一副見了鬼似的的道,“你可知跟我們走會有什麽下場?”


  裴婠後背已被冷汗浸濕,卻平聲靜氣道,“自然沒有什麽好下場,不過,你們為了錢財,想來不會要了我性命——”


  瘦高男子簡直有些生氣,他們為匪為盜這麽多年,第一次被一個姑娘鎮住,他不由惱怒的獰笑一聲,“你一個黃毛丫頭,有什麽資格跟爺們講條件,今,你們這裏的人一個都別想走,都給我上,殺一個賞百金——”


  所有人蜂擁而上,可就在這時,裴婠卻一把奪下了石竹手中匕首,她將匕首橫在脖頸上,刀刃一下就劃破了她頸子上嬌嫩的肌膚,頓時,刺目的血色與她的紅裙相映,更顯得觸目驚心,瘦高男子受驚似的一抬手,“你做什麽?!”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裴婠卻舉著匕首從橫板上跳了下來,血色很快被豆大的雨點衝刷下去,可很快,又有新的血點冒了出來,裴婠定定的看著那瘦高男子,容色凜然無懼,仿佛豁出去似的道,“既然講不了條件,既然大家都要死,那我不如先了斷在此,免得受辱。”


  著,她又往脖頸上一劃——


  那瘦高男子甚至往前走了一步,“慢著——”


  “他娘的!”暗罵了一句,瘦高男子的焦躁和惱怒都浮在了臉上,他將手中長刀煩躁的挽了七八個刀花,一轉頭看見裴婠脖頸上已經是血色一片,終是煩躁的一揮手,“行行行——走!讓他們走!好個硬氣的娘們,你且等著,今晚上有你的好果子吃——”


  這瘦高男子一臉陰狠,石竹等人哪裏敢真的走?


  馬車裏,元氏死死抓著窗沿,麵上淚流一片,卻不敢忘記適才裴婠交代她的話。


  半晌,元氏才敲了敲車壁,“石竹,走——”


  石竹瞬間紅了眸子,不可置信道,“夫人!”


  裴婠也看著石竹,一臉的不容置疑,“走!”


  石竹一時動彈不得,然而他沒忘記幾日前裴婠是如何吩咐他拿了那癩頭和尚,破了柳家的計謀,一咬牙,石竹一把抓起馬鞭狠狠落下一鞭!

  馬車走動起來,其他人期期艾艾的跟著,眼看著裴婠一個人舉著把匕首站在雨幕裏,沒走出多遠就哇哇哭出了聲,裴婠看著大家離開,終是鬆了口氣。


  她猜對了,這群人不管旁人死活,隻要她完完整整就好。


  這是最好的結局。


  馬車走了,這麽多凶狠的漢子,圍著的隻剩下一個身量還未長足的姑娘,場麵一時荒誕又可笑,色已越來越暗,最後一點明光都要隱去,馬車行過的車轍很快便被大雨衝刷個幹淨,裴婠緩緩放下舉酸了的手,麵無表情的站在原地。


  瘦高男子咬著牙冷笑道,“你倒是一點都不害怕!”


  裴婠被雨水淋透,濕發黏在她臉側,越發襯出她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她森森的望著瘦高男子,語氣都輕渺起來,“害怕什麽?會有人來救我不是嗎?”


  瘦高男子一愣,繼而驚的瞪大了眸子,“你怎——”


  裴婠望著他這樣子,心底隻覺一萬個不甘。


  為什麽,為什麽她明明讓那癩頭和尚了反話,這一幕卻還是出現了?!為什麽已經沒有什麽金玉良人,可她還是隻能等著宋嘉彥出現?!


  若宋嘉彥救了她,那相克之言可還能作數?!


  裴婠隻覺她好不容易掰正的命運,又被宋嘉彥設計到了前世的路上。


  銀牙一咬,裴婠那剛剛放下的匕首,又忽的舉了起來,她怒的魔怔了,竟想著不能毫發無損的被宋嘉彥救回去,哪怕弄得一身傷,她也不要宋嘉彥那勞什子恩情落在她身上!


  “你幹什麽——”


  所有人都駭的目瞪口呆,皆眼睜睜看著裴婠舉著匕首往自己臂上紮去,眾人離得遠,根本阻攔不得,可就在這時,一道勁風從林中激射而出,不知是什麽打在裴婠手肘之上,她手肘一錯,那一刀竟然揮偏了!

  裴婠一愣,轉眸便看昏光之下林中有人影以迅雷之勢閃向她!

  宋嘉彥來了——


  這念頭一出,裴婠看都沒看清,刀柄一轉,竟憑著一股子直衝腦門的怒意朝著來人就紮了下去!

  匕首滑過衣袍,來人似乎十分驚詫,卻握住她手腕動作靈巧的繞至她背後,又將她腰身一握,以一個將她摟在懷中的方式將她製了住。


  裴婠卻恨意更甚,還要掙紮,耳邊忽然一熱。


  “是我——”


  久違的溫潤聲音忽然響起,裴婠簡直覺得自己幻聽了。


  “我來了,莫怕。”


  蕭惕又落下五個字,裴婠終於覺出背靠著的胸膛寬厚真實,她魔怔散去,神魂歸位,“三叔”二字還在喉間哽著,眼淚卻不受控製的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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