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計劃(二)
六月的天是晴朗的，在廣州城已然是初夏，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幾聲嘶啞的蟬鳴。
葉嘉薇沒有回家，就在藥行的一個病房裏過了夜，她在國外早已習慣通宵不睡守著病人，也毫不忌諱病房這種東西。倒是不知情又隱約感受到葉家氣氛不對勁的葉雁一直勸著葉嘉薇回去，最後還是無果。
葉嘉薇還是沒做好麵對他們的心理準備，葉嘉文那句話一直像一枚生了鐵鏽的鈍釘一樣戳在她心上，“你應該放過的是葉家。”是葉家嗎？可是哪有這麽輕易就可以在心裏抹掉祁玉所受的苦。過幾天吧，可能過幾天便好了。
她認認真真洗了個臉，又洗澡換了一套衣服，再不洗，別說旁人受不受得了，就是自己也被自己熏到了。也難為聶維鈞不嫌棄，又是抱又是親……葉嘉薇一愣，怎麽又想到這個男人了。想起他不僅護著沈傲梅還這樣凶她就火大，誰要道歉？！她才不要道歉！
從澡房出來便碰見了同樣過來洗漱的墨玉，她笑了笑，“早，墨玉，這麽早便醒了？”
墨玉也站住了腳步，笑道:“早，葉小姐。”她看著這樣的葉嘉薇有些愣神，她剛剛洗完澡，身上是月白色的旗袍，可能比以前瘦了些，腰身那裏有些鬆垮，卻給她增添了幾分嬌柔。臉上不施粉黛卻也足夠令人覺得驚豔，墨玉知道自己長得不差，不過比起葉嘉薇，她還是輸了。
想到這裏，她的心一驚，怎麽無端端的將自己和葉小姐比較起來了？
“祁玉醒了嗎？”葉嘉薇又問道，“守了整夜累嗎？”
墨玉把心神拉了回來，搖搖頭道:“以前也習慣了。”過了一會葉嘉薇還是定定地看著她，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回答她前一個問題，“副官一向醒得早，以前無論受了多嚴重的傷，隻要他一恢複過來，早上都會早起的。”
葉嘉薇聞言想的卻是另外一個，不知不覺，他的生活她已經偏離了這麽多年。嘴角的笑自然地苦澀起來，“他之前啊，從來都不會受傷，最多就被縫紉機紮過手。現在從你口中聽著，倒覺得他變了一個人呢。”
這話到了墨玉耳中卻是帶上了別的味道，她不會以為自己剛剛說的話是在炫耀吧？她連忙想解釋道，可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可能從她內心深處，她是嫉妒的，嫉妒祁玉和葉嘉薇的點點滴滴，嫉妒他們兩個人密不透風的空間，嫉妒祁玉對葉嘉薇那麽溫柔的笑。她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呂岩無心說的一句話，當時一笑而過不在意，可是後來卻當真了，“你沒發現你跟葉小姐的聲音很像嗎？難怪副官有時候跟你說話，多大火他都發不出了。”
兩個女人就這樣各想各的，靜靜地站著，又各自往不同方向走去了。
去到祁玉病房時，他果然醒了，呂岩坐在他旁邊兩人又開始了商討。見到葉嘉薇來的時候，呂岩下意識站了起來，把位置讓給她。
葉嘉薇擺擺手笑了，“呂大哥不用客氣，我今日特意多拿了一張凳子過來，三個人都可以坐著。”
呂岩聽見這麽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喊自己大哥，不由紅了臉，訕訕地坐了下去，過了一會又渾身不自在，幾天沒洗澡，好像有點味道。“副，副官。我去洗個澡。”
祁玉容顏秀麗的臉龐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呂岩會這樣說，倒是葉嘉薇笑了出來，“呂大哥跟我一樣，怕熏到別人。”
祁玉聽到她清亮的笑聲也跟著笑了起來，“去吧去吧。”
“呂大哥真好玩。”直到看不見呂岩身影，葉嘉薇才開口說道。
祁玉抖了抖手上的資料，眸裏含有笑意，“呂岩是個直率的人，不過不認識的時候，會覺得他這樣的性格容易得罪人。我剛進入部隊，他是最不服的一個，還帶了人來找我單挑，最後當然是我贏了，同時贏得了這個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他其實實戰經驗很強，應變能力也很厲害，在設套方麵幫了我不少。”
葉嘉薇微微笑著，靜靜地聽他說，說那些她不曾參與進他生命中的事情。
片刻之後祁玉才停下了嘴，看著她亮晶晶的眸子說:“我是不是話有點多？令你乏味了？”
葉嘉薇搖搖頭，“怎麽會呢？我很喜歡聽。祁玉哥哥，要保持這樣，一直一直大步往前走。你有很堅強的後盾呢。”
倚靠在門上聽了許久的墨玉忽然笑了，自己真是太小心度量了，也難怪祁玉會那麽喜歡葉小姐。她才是一心一意最希望祁玉過得幸福的那個人吧。
墨玉定了定神，敲門，推開門走了進去。剛剛坐下時，呂岩正好回來了，幾人都開始認真起來。
墨玉恢複那副清冷的表情，首先開了口，“下麵我來說一下我們現在的處境，以及麵對的困難。首先，是副官的身份問題。因為怕有奸細混進城中，所以廣州城已經嚴厲搜查，經過城門都需要身份檢驗。李登這個身份已經不能再用，而且這幾天時間太趕，再去偽造一個太匆忙。再說，就算有了身份證明，出到城外也難免不會有日本鬼子在埋伏。副官傷口未愈，這樣目標太明顯。所以直接從城門出去這條路是行不通的。我們接下來就是討論從別的道路，海陸空三個。”
接著呂岩從桌上拿過一份地圖，指著上麵用筆圈出來的地方，“結合昨天商討的，我和副官初步定了一個路線，接下來大家想到什麽都可以發表一下意見。我們想的是走水路，一來船隻比較多，可以混進去。二來，在海上任鬼子們囂張也不敢明目張膽在中國的海上對我們中國百姓施暴。因為考慮到副官的傷勢，所以決定將副官進行喬裝，可以扮成一個被攙扶的老人。原本是我和墨玉扮成夫妻的，然後一家三口，不過現在多了葉小姐您，我們計劃這裏要改一下了。”
葉嘉薇思考了一下，沉吟道:“我這裏有輪椅，祁玉喬裝成一個腿腳不方便的老人，然後我作為丫鬟，可以在一旁推著他前進，而你們繼續扮演夫妻。這樣的話祁玉也可以不必站得這麽辛苦，對傷口影響也會小些。”
呂岩聽了麵露喜色，“還是葉小姐想得周全，我們也在為副官的傷口發愁著呢。這主意真是好極了。”
在座各位明顯臉色是鬆了一口氣，祁玉接著說道:“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就出到公海了就讓老醉他們開船過來接我們，然後墨玉你就送薇薇回來。計劃就這麽初定了罷，到時若有什麽變故再隨機應變，總之，注意安全。”
幾人凝重地點了點頭，祁玉又說道:“抓緊時間行動。呂岩去負責船票方麵，墨玉你去負責聯絡總部。”
墨玉和呂岩應聲便退了下去。
葉嘉薇笑道:“我呢，負責把你身體治好。你呢，就負責好好養傷。接下來這幾天就什麽事情都不用管，隻好好地睡覺就行了，養足精神，才有力氣打仗不是？”
祁玉因為起了這麽久，一向蒼白的臉色連嘴唇都有些發白了。聽到葉嘉薇這麽說他又輕輕笑了:“你啊，果然是沒有經過槍林彈雨，什麽事情都可以輕鬆以待。不過我也願你這輩子都不用受這種顛沛流離的苦楚。”
葉嘉薇聳聳肩，“該來的逃不掉。”
祁玉還想說什麽，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葉嘉薇以為是墨玉或者呂岩，就叫了進來。沒想到是一張熟悉的麵孔。
是一身翠綠色旗袍的蔣時宜，她在門外便已經聽到祁玉的聲音，隻是她還不敢相信，真的是祁玉回來了嗎？直到她親眼看見躺在病床上的人。頓時，心裏那股悲慟便出來了，直嗆得她想哭。當年的祁玉哥哥，還活著。
葉嘉薇見是她也吃了一驚，聶維鈞之前派來守著的人已經撤了回去，不知是為了讓她安心還是怎樣。現在守門的是藥行的夥計，他們認得時宜，放進來也是應該的。她上去笑著挽了蔣時宜的手臂，“怎麽過來也不先叫人通知我一聲啊？我好派人去接你。快別傻愣著了，去跟祁玉哥哥打招呼啊，當年他可是你的偶像呢。”
祁玉抬頭微微笑了，時宜當年跟他學過設計戲服，兩人情誼還是挺深厚的。“好久不見，小宜。”
蔣時宜聞言眼眶一熱，險些掉下淚來，祁玉哥哥，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呢。喃喃道:“他現在也是我的偶像。”
“不過你偶像現在已經不設計戲服了，恐怕當不成你偶像了。”祁玉又笑道。
蔣時宜才驚醒過來，“怎麽了？是不是因為這傷？怎麽弄成這樣的？”轉過頭又抓著葉嘉薇問道:“嘉薇，是不是很嚴重？能不能治好？”
葉嘉薇見她緊張兮兮的樣子，心裏一暖，祁玉哥哥，你看，我們的情誼一直都在的呢。回手握了握蔣時宜的手，安撫道:“沒事的，有我在呢。出國學的醫術可不是白學的。”
蔣時宜聞言才稍稍安心下來，嘉薇說沒事的，肯定就會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