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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新年新氣象(五)

  女子,在男性為尊的時代,想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勢必會承受一些來自這個時代給予的無形壓力。


  繁花是一位婦人,在北城街邊開了一家麵攤,因為經營有術,所以生意挺好,來此吃麵的食客,其中也不乏衝著她的姿色而來,些許人在見過半老徐娘,猶有風韻的繁華後,大抵也覺得銀子花的不冤枉。


  對於這些打著吃麵實質另有所圖的食客,繁花並沒有太多的想法,人生一皮囊,好不好看都是爹娘給的,他人要看就看,即便眼睛再色咪咪,也不能從她身上剮下二兩肉去,而且麵攤生意因此還能興旺許多,也算是禍兮福所倚。


  隻是自打繁花於此地開了麵攤,周邊賣麵的生意就近乎成了陪襯,漸漸的,關於繁花如何不守婦道,如何與野男人私會偷情的風言風語就傳的人盡皆知,有鼻子有眼,甚至有貪圖美色的男子在聽到如此傳聞後,特意帶著銀子前來,但被繁花厲聲拒絕,男子顏麵掃地,狼狽離開時還不忘衝繁花撂下幾句挽回顏麵的糙言惡語。


  這一日,因為是新年的緣故,街上行人要比往日多,但坐下來吃麵的食客卻少得可憐,大抵是在家中好吃好喝一番,才與家人朋友上街閑逛,在過的晌午後,繁花心中也有事思量,便收了桌凳,推著小車打算回家。


  在經過回家必經的一條巷子時,繁花發現身後有人在偷偷跟隨,便生了心眼,於轉過巷子的拐角,調轉車頭,迎著身後尾隨之人走了上去。


  之所以如此冒險,原因在於接下來早走一段路,行人遠比眼下此地少的多,基本算是一條廢巷,據說是因為那幾座院子鬧鬼的緣故,才導致整條巷子都無人敢接近,繁花每天推車經過那條鬼巷,雖然沒有發生什麽,但難免脊背發涼,心中忐忑。


  迎著尾隨之人推車走去的途中,繁花嘴裏也念念叨叨起來,“……記性怎麽這麽差,凳子都掉了,還不知道……”,自說自話中,藉著隨意編了一個找凳子的緣故,繁花心情忐忑的與一位同樣是婦人的女子擦身而過,繁花有留心到對方也打量了她一眼,二人就此別過。


  推車特意兜繞了一圈,才好不易回到家,繁花也不敢再將推車放在門口,便喚了鄰居大哥幫忙,二人合力將推車抬進院內,繁花有意挽留鄰居大哥留下來吃飯,但被大哥家中的婆姨暗語諷刺了兩句,男子也覺得尷尬,就安撫兩句後便匆匆離開了。


  回到屋中,繁花憋在眼裏的淚水這才無聲落下,她先前不是沒有男人,隻是那個待她嗬護備至的男人是個短命鬼,兩人成親後便得了一種怪病,渾身有氣無力,終日需躺在床上休息,身體也一天天消瘦下去,原本是一出恩愛到令人豔羨的好日子,但不曾想上天給她開了玩笑,一轉眼將所有東西統統收了回去,這些每每思量都令人心酸的舊事,繁花隻能壓在心底,待到夜深人靜時,才拿出來自我咀嚼回味,翌日醒來,枕頭也常常是濕的。


  方才被鄰家大哥的婆姨暗語中傷,是在成為寡婦之後常有的事情,老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一點不錯,原本她生的就頗有姿色,周身窺覷之輩自然不會少了去,加上自她相公病死床頭,關於她偷漢子的流言惡語日漸就多了起來,方才已經還算好的,若是碰上個刁蠻潑辣的主,又不知能蹦出什麽樣的惡語來,於此,久經如此的繁花也已經習以為常。


  因為並未顧得上吃晌午飯,繁花這會便開始忙碌著生火做飯,日子再苦,肚子總是受不得氣,需要好好對待才是,很快生好火,鍋裏也煮上了麵條,鹵子倒是不用再做,推車上就有現成的,坐在灶火前,望著燃燒不息的火苗,繁花驀然笑了笑。


  都說賣什麽都不吃什麽,她一個於街邊賣鹵麵的寡婦,也是這般,人生是不是都是這樣平庸,每個人都過著他人不用深想都能預測到的寡淡日子,財米油鹽醬醋茶,吃吃喝喝,迎來送往,過一天是一天,平鬆而淡然……


  “篤篤篤”,院門響起,繁花翻飛的遐想被敲門聲打斷,聽上去倒像是女子的手勁,與尋常男子沉重的扣門聲截然不同,繁花如此想了想,腦海裏卻是不由自主想起來那張擦肩而過的頭臉。


  抱著如此胡思亂想,繁花卻也起身出去,先隔著門縫看了門外一眼,隻看到一道側身,對方是位女子不會錯,但好像並不是先前僅有一麵之緣的那位,繁花這才稍稍安心,打開了院門。


  “……你以後就叫屍繁花,屍家一脈的傳人,你原本就在自家相公病死後於家中吞藥隨他而去,但神魂中卻有前世不曾散去的執念占了你這副軀殼,所以從一定程度上來說,你已經不能算是活人,而是一具行走於世間的活屍……”


  當繁花聽到對麵而坐的婦人如此胡言亂語,心底也不為何突然升起一股無名之火,逼迫她想撕碎眼前這個令她從心底憎惡的女子,甚至她都沒有發現,自己的整張頭臉早已變成清淤之色,嘴唇發黑,而且十根原本圓潤有肉的手指卻變的幹瘦如柴,指甲也變得好似不是她的……


  “……念你至今,並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屍家便替你打碎這道前世執念,所有的因果報應由屍家一脈承擔……”


  一陣天黑地暗,身體像是有什麽東西被一點點抽出,腦海裏翻江倒海的記憶混亂不堪,頭疼欲裂……


  繁花的隔壁,住著一對小夫妻,丈夫生情憨厚,長的倒是濃眉大眼,早年開了一家肉鋪,但沒做多長時間便關了張,之後再做,卻是改成了賣醬鹵肉的生意,銀子沒少賺,妻子就是於這其間相識,才走到一起的。


  男人名叫魏大牛,大抵老父親在起這個名字時,想要自家兒子能長的如牛一般茁壯,名字普通,但寓意的內涵,卻是一份令人感動的疼愛,女子名為瓦柳,名字與人一樣,似柳枝那般柔弱,楚楚可憐,與身材中上的丈夫走在一起,更顯嬌小玲瓏,讓人疼惜。


  因為前兩日的事,魏大牛正為此發愁,一牆之隔的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總歸要好好相處才對,但自家婆姨卻是不分青紅皂白將對方羞辱了一通,寡婦獨居,已然不易,自家妻子這是欺負人啊!


  正當魏大牛為如何該向鄰居道歉的事情發愁,妻子瓦柳也覺察到了丈夫的不對勁,便丟下手中的活,走到心思神遊的丈夫身側,一把揪住耳朵,質問道:“又在想隔壁那個賤貨了,是不是一天不見,心裏都覺得癢癢的……”


  魏大牛甩開妻子手,氣呼呼辯解道:“人家繁花姐,行的端坐的正,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風言風語根本都是假的,外人這麽詆毀也就算了,連你也跟著湊熱鬧,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嗎?”


  往日裏,魏大牛對妻子那是一百個順著,指東不敢往西,咳嗽一聲都得問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今日這般頂撞反駁,於往日根本不可能發生。


  妻子瓦柳也覺得詫異,但早已對丈夫魏大牛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的她,自然不會被丈夫這一反常態的態度嚇住,同時心裏也升起火來,柳眉一擰,手指魏大牛臉麵,罵道:“怎的,知道心疼那個騷狐狸了,人家都能偷漢子,為什麽我不能說,是不是因為你心裏有鬼,與那**做了對不起我的醜事,怕被我點破,魏大牛,你真沒良心,老娘嫁給你,風裏來雨裏去,福沒享到,苦日子倒是過的沒完沒了,今天你要不給我個說法……”


  夫妻這邊剛一開吵,門外就擠滿了聞聲而來的街坊四鄰,有住的時間長久的,也敢出聲湊個熱鬧,反正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不過好在院門關著,街坊四鄰一時間進不來,隻能隔著門板聽動靜,妻子瓦柳雖然嬌蠻,但也是個識大體的,無聲將眼淚收了回去,轉臉就笑意盈盈去開了門,魏大牛滿臉通紅站著,聽到隔壁有輕咳聲傳來,知道這是繁花姐給他的暗示:先前他們夫妻二人的爭吵,她已經聽到,但不會在意,魏大牛在感動之餘,轉身回了屋子。


  沒熱鬧繼續瞧的街坊四鄰,便紛紛敗興離去,站於門口的妻子瓦柳思量後,決定敲響繁花的院門,當院門被打開,婦人繁花好似就是在等待她一般,將她迎進了院子,院子裏栽種著不知名的花草,也種了些應季菜蔬,長勢倒是喜人,角落放著做生意的推車,旁邊是灶火間,瓦柳四下掃量,小院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她也沒能瞧出什麽毛病來。


  “魏家妹妹,屋裏坐吧……”


  繁花將瓦柳迎進屋子,出去提了熱水進來,給二人煮上茶,這才坐到瓦柳身前,平靜從容地打量著這個視她為肉中刺的女子,開口問道:“魏家妹妹,對我成見很深,這一點我不怪妹妹,寡婦獨居,本就不易,往日裏即便有心避嫌,但也堵不住悠悠眾口,那些惡語詆毀的人,就讓他們說去……”


  瓦柳聽著比她年長幾歲的婦人娓娓說來,奇怪的感覺到自己心底仿佛被注進了一股暖流,正一點點將原本升起的怒火點點蠶食吞噬,而她卻是隻能眼睜睜看著,根本無能為力做些什麽……


  妻子瓦柳從繁花家回來時,魏大牛正在做飯,算是為自己先前魯莽表示歉意,畢竟妻子跟著他確實吃苦遭罪,享福的日子沒有,瓦柳不過看了蹲在灶火前的丈夫一眼,便回了屋子,魏大牛愣了愣,妻子瓦柳這有些清冷的麵色,不像是在與他慪氣,倒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繁花姐究竟說了些什麽……”,魏大牛好奇地自語了一句,打算在吃飯時厚著臉皮與妻子討問個明白。


  片刻後,魏大牛端著做好的炒麵進了屋子,妻子瓦柳正坐在桌前,衝著桌上的茶杯發呆,將瓦柳最愛吃的炒麵放在桌上後,魏大牛笑道:“老婆,你嚐嚐看,今天這炒麵裏,老公給你加了什麽?”


  瓦柳點點頭,卻是再無昔日的驚喜神色,拿起筷子挑了兩根炒麵嚐了嚐,便皺起了眉頭,“不好吃,沒有什麽味道,炒的太過了……”


  魏大牛臉色僵住,這炒麵可是他哄老婆的拿手絕活,往日裏隻要瓦柳稍稍生氣,他就會用這炒麵來謝罪,一試一個準,包治百氣,“……讓我嚐嚐看,不會啊,火候剛剛好,這肉絲炒麵可是你最喜歡……”


  話音未落,瓦柳卻是捂著嘴跑出屋外,“嘔……”的一聲吐了出來,魏大牛連忙追了出來,輕輕拍撫著妻子後背,瓦柳又嘔了一會,便起身回了屋子,臉色煞白,像是生了大病。


  “柳兒啊,你先在家裏坐著,我去給你找個郎中回來……”


  魏大牛覺得妻子生了大病,也再無心關注什麽炒麵,於床下拿了銀子,撂下話來,便匆匆出了門,去街上找郎中。


  麵色難堪的瓦柳看著桌上的炒麵,眼睛深處像是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啪”,瓦柳一把將炒麵盤子打翻,神色厭惡的將地上炒麵狠狠踩了兩腳,喉嚨裏發出“嗬”的一聲輕音,仿佛是從地下煉獄裏蔓延而來……


  巷子中有一條流浪狗,魏大牛平日撞見,便會扔些吃食,一來二去,這條流浪狗見著魏大牛,就儼如親人一般,搖頭尾巴晃,有時還會趴在魏大牛院門前睡大覺,像是守護自家主人也似。


  當魏大牛帶著請回來的郎中匆匆回到家,郎中便給瓦柳號脈診斷,之後開了對症的藥,叮囑按時煎服雲雲,之後拿著銀子離去。


  因為進來時匆忙,院門便不曾順手關上,門口的黃狗便藉著機會溜進了院子,魏大牛正在灶火前忙著煎藥,黃狗圍著魏大牛轉了轉,又嗅了嗅,便走到屋門口,衝著屋裏齜牙咧嘴罕見叫了起來,“汪汪汪……”


  魏大牛擔心狗叫再嚇著妻子瓦柳,便用燒火棍將狗驅攆了出去,但黃狗卻是不願離去,依舊在院門口衝著“汪汪汪”地犬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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