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蠢貨
宰相門房三品官。
在首善之地的皇都過日子,就免不了要與這其中的光明晦暗打交道,有所仰仗的門戶自是過的滋潤愜意,即便災厄當頭,也無非是找找人拖拖關係便可應對過去,而勢單力孤的尋常門戶,遭逢天災**,大抵還是靠一個熬字度日,若是熬活不下去,街邊無非多幾具屍骸而已,談不上什麽小事。
對於夾在其中,不上不下的那麽一部分門戶來說,諸如皇戚王公,尚書侍郎一類的大人物自是不認得,即便有心有途徑能結識,大抵還是會敗在銀子一事上,最後隻能退而求其次,抬著豬頭去打通這些大人物身邊甚至再身邊的某某位爺,期盼著這些收了豬頭的爺能在方便時美言幾句,僅此而已。
方半城的府邸居於南城,但確切來說其實是在商賈之流攢簇的南城外圍,距離那些貴不可言的皇戚王公府邸相差甚遠,但這些並不重要,對於靠做皮肉生意發家的方有財而言,重要的是莫過於他手下經營的那幾家銷金窟。
隻要牢牢將這幾家花樓攥住,他方有財即可跟在這些皇戚王公老爺身後撿骨頭吃,骨頭小又有何妨,架不住給的多啊,再者骨頭即便再差,那也比吃不到香啊,自從走大運結識了一位據說是老相府管家的侄子的三舅,一個終日喜歡將“老相府門房可抵三品官”掛在嘴邊蹭吃蹭喝的胖子,方有財就覺得是自己死了**年的色鬼老爹顯了靈,方家好日子馬上就要來到了!
月上三竿,頂著半城名頭的方有財這才從一家酒晃晃悠悠走出,因為酒樓雅間炭火燒的極旺,加上灌了一肚子酒水的緣故,下樓時未曾覺得寒冷,這剛跨出門就被街上寒風凍了一個噴嚏,“阿嚏……”,方有財揉了揉不通氣的鼻子,扶著門框轉身想回去差人讓家中下人送狐裘過來。
“有財老弟,說好了這頓由老哥來請,怎的反倒又讓你破費這一次……”
與方有財碰頭走出的胖子,活脫脫的彌勒佛,未語先笑,因為吃多酒的原因眼神有些迷離,瞅了瞅與自己撞頭的方有財,笑道:“有財老弟,下次一定得讓老哥掏錢,德源樓,新樓薈,隨便挑……”
“孫老哥這是沒喝好,不然再讓老弟安排一下……”,方有財攬過胖子孫心誠的肩膀,二人如此出了門,漫天風雪落下,猥瑣的話語夾雜著肆無忌憚的壞笑就這麽隨風飄遠……
“我記得剛來兩位未**的小娘,老哥若是身有餘力……”
“有財老弟就是太客氣,你的那點事老哥心裏有譜,老相爺那邊雖說如今落了勢,但在六部衙門裏還是有分量的,要知道宰相門房三品官……”
……
從會仙樓出來,夜無繁星,天地一色,雪片簌簌而落,方有財回頭看眼三樓一間屋子,是縮了縮脖子嘀咕了一句:“狗日的好算吐了口……”
“咯吱咯吱”踩雪回家,方有財心頭也算吃了秤砣,先前一直未曾開口的孫心誠今日總算是吐口,應允幫他在那位老相府的管家叔叔麵前美言幾句,至於他想買地的心思,無非就是老相一句話的事。
在這位孫老哥身上前前後後花了不下千兩銀子的方有財,此時不可謂不洋洋得意,如今這南城是什麽形勢,他自認看的格外分明,那些被砍了頭的皇戚王公遺留下的那些地鋪,就是一塊塊成色十足的官銀,他自是無法惦念,甚至連那些流落民間的珍玩字畫,他也從無嫉窺之心,他看中的東西有些不顯眼,甚至有些奇僻。
衣服。
那些皇戚王公府邸中必然有各式衣服,新的舊的,貴的賤的,在失去主人後,珍玩珠寶最是引人矚目,搶的人也多,就算是服侍的婢女,也會被充配官妓,絕無遺留的可能,而滿地無人願意要的衣服,就成了方有財眼中的“珍玩珠寶”。
經營花樓起家的方有財,在這一方麵極具天賦,從花樓每一間風格特異的雅室,到樓中陳列的大小飾物,皆是他花了無數心思想出來的,故而他打造的三座花樓一經問世,便贏得了南城眾人山呼海嘯的讚譽。
簡言之,方有財看中那些皇戚王公遺留的衣服,其實是看中衣服主人的舊身份而已,試想一下,讓樓中花娘穿上這些寓意豐富的服飾,在床榻之間再做些撩人動作,隻怕神仙老爺也抵不住這份衝擊誘惑吧?
但畢竟這些無人關注的衣服是皇戚王公所有,即便被砍了腦殼,那也是需要收繳皇庫衝資的,斷然不是蠅狗魚蝦之輩所能惦念的。
當然,這點事隻看對於誰人而言,若是擱置在方有財頭上,勢必難於登天,僅是一個皇命難違便可將他所有的心思碾壓一空,可要是放在諸如老相或者其他朝堂大員身上,這無非就是張張嘴而已,幾件衣服而已,又不是什麽珍玩珠寶。
一路如此想著,還因為醉醺路滑摔了兩跤,不過終究心裏還是高興成分居多,摔跤這點皮外傷根本算不得什麽,在府中下人開門後,方有財便喚來管家方算,是他遠方子侄,為人精明能幹,做事也頗為效力,方有財能將一座花樓營生全盤交給他打理,已經說明了一切。
“方算,你這兩日準備五百兩銀子,我有重用……”
這五百兩銀子,是方有財在回來的路上想好的數字,是打算給孫心誠用以向上“遞話”的豬頭,這份分寸他把握急準,初次不可太過,一來容易給人遐想,二來之後不好再維續,思來複去後,就卡在了此處。
“老爺,我與那孫心誠倒是有過一麵之緣,當日這廝是在煙柳巷正被嫲嫲轟攆,幾位花娘都在啐罵於他,說他是身無分文還騙錢騙色的大騙子雲雲……這五百兩對老爺來說,雖是小數,但也不能輕易便宜那廝,這兩日我便差人尾隨與他,探探虛實……”
方算衝好茶水端過來,給方有財遞了一杯,自己也端了一杯,撚蓋吹去茶水浮沫,茶香充斥這間處處可見匠心的書房。
有些出神的方有財並未完全在聽方算的小心之論,方才在他進屋的刹那間,腦海裏驀然劃過一抹靈犀,是之於南城那隨處可見的懸榜,南城歹人行凶,他也是聽過的,先前回來時於街角摔跤,扶牆起身便恰好看到了懸榜,榜文上那一行沉甸甸的字將他一身醉意給震散了五六,“賞金千兩,兵馬司另有重賞……”,方有財從這一句話中嗅到了與他人不同的味道。
“老爺……”
方算覺察到老爺方有財並未在聽,因為有叔侄這一層親戚關係,方算平日也不會太過忌憚這位表叔,探手推了推肩膀,對方沒有反應,方算就多使了氣力出來,“啪”地用力一推,孰料塊頭極重的方有財卻是應聲倒地,緊接著方算也覺得自己頭暈目眩,身子仿佛被懸於半空,輕飄飄的,倒在了地上……
一道人影從書架後走出,臉上蒙著一塊黑布,倒是沒穿夜行衣,邊朝書桌方向走去,嘴裏邊念叨:“這蒙汗藥還算可以,不過就是得借助酒水才可奏效,有點麻煩……”
藥翻方氏叔侄的來人,自然是應允二哥來此劫財的姬貝戎,在客棧與那二哥談天說地,好是浪費一番口水,方才勉強讓其相信他早年可是一位行走江湖的落難好漢,至於那一堆講了七八十遍的好漢事跡,不過是拿出來充門麵壯聲勢而已,哪個行走江湖的好漢沒有幾件自認轟轟烈烈的大事,就算沒有,那也得編兩件出來才行啊!
最終,姬貝戎是被二哥驅攆了出來,不過以防萬一還是塞了一把短匕讓其防身,至於能不能用的著或者說敢不敢用,那就是他姬貝戎的事了。
走到書桌一側,姬貝戎用腳踢了踢毫無動靜的方有財,並無打算將其殺死的心思,這頭人豬不用他殺,也是個將死之人,而且還是他自己千方百計上的老相府那條沉船,怪得著誰?
短匕劃過,另一側的方算人頭落地。
從姬貝戎掌握的消息,這位方府管家算得上吃裏扒外的貨色,名義上在為方府打理生意,實則卻是將花樓所賺銀兩悉數挪空,以查無疏漏的假賬蒙混,方有財在算賬一事上草包一個,這幾年竟然未曾覺察,故而使得這位子侄膽子愈大,已經將心思轉移到了方氏三座花樓之上,並且這幾日正要伺機動手,隻是沒想到自己先栽了跟頭。
姬貝戎殺他,則是因為這方算暗地裏於幾位江湖亂匪稱兄道弟,或許是基於互相利用的心思,南城最近亂匪殺人,皆是與其有些關係。
推開窗戶,隨手將割下的頭顱扔出屋外,先在雪地裏凍著,他還需要做些小手段,算是將這一汪禍水引致東流,嫁禍他人,如此縝密布置後,姬貝戎也就躍窗而出,特意在窗外雪地留下一連串的足跡。
輕鬆出得方府,姬貝戎兜轉許久,最終在銜泥巷一座院落前停下腳步,將一路帶著的頭顱揚手一拋,頭顱劃過院牆,“砰”地一聲砸出悶響來。
“送你一件小禮物,不成敬意,就算是禮尚往來吧!”
姬貝戎說完拍拍手,從容離去,絲毫不顧這位屍家婦人會不會在背後動手。
院子裏,神色比月還清冷的女掌櫃看著由她堆簇而起的雪人,被砸掉了半個頭顱,清冷的臉上仿佛一池冷水瞬間結了冰。
“好囂張的家夥……嗬嗬!”
姬貝戎回到客棧,推門進屋,將背在肩上的包裹隨手擱在桌上,正在屋裏等候消息的二哥迫不及待打開包裹,當看到裏麵明晃晃的銀兩後,終是輕吐一氣,笑著拍了拍頭臉有傷的姬貝戎,“沒想到老弟有如此本事,早知如此,二哥還不如跟隨老弟混江湖……”
頭臉見血的姬貝戎擺擺手,自己倒杯茶水壓壓驚,牙齒打顫說道:“二哥,老弟方才好像殺了人,那廝不肯將銀子交出來,我一怒之下就捅了出去,那廝也就倒地不起了……我拿著包裹一路跑啊跑,繞著南城跑了半圈才回來的……”
二哥收好袖中準備好的短刀,錘了身子還在顫顫發抖的姬貝戎一拳,笑罵道:“怕個錘子,不過是殺了人而已,又不是殺的千軍萬馬,再說以你先前的江湖膽魄,這點小事比殺雞也強不到哪裏去,至於嚇成這副鬼樣子?”
額頭冒汗不止的姬貝戎看了二哥一眼,勉強擠出笑容,撐出一副氣勢道:“不是怕,關鍵是……是我回去想再看一眼那廝究竟死沒死,誰知那廝的腦殼竟然……不知所蹤了!”
“這……”
二哥頓時噤聲,神色陰晴難定,以他多年的江湖經驗來看,這件事恐怕是自己這位老弟被人下了套,或者說下套之人一直就在暗中盯著他一舉一動?
“你可有凳過榜?”
所謂的登榜,就是指官府懸賞重匪四處張貼的榜單,一些在山下犯了人命的山頭匪寇就是因為無處可躲,隻能上山落草,甚至一些匪宅中,登榜的與沒登榜的,還會有交椅排次上的懸殊。
姬貝戎之前總是吹噓如何如何厲害,聽得二哥如此問,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耷拉著腦殼落寞說道:“要是登過榜,咋可能還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城外那些亂匪哪個能是老子一刀之敵,殺他們易如反掌……”
“既然沒登過榜,那也就說明暗中盯梢之人不會是兵馬司或者官府一類的人……”
排除掉這一點後,二哥心中懸石也就落了地,身在這距離牢籠咫尺之遙的地界,若是再被官府盯梢,那他接下來勢必沒有什麽好光景可過,至於先前一刹那萌生的那個“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思,也就算是畫了句號。
不知無形中躲過一劫的姬貝戎還在喋喋不休,“二哥,你是不知道,方府那些婆姨長的可是好看的緊,皮光水滑的,一看就是好貨色,要不是著急回來,好讓二哥放心,說不定今晚……嘿嘿,自有一番美妙……”
將銀兩收好後,二哥便躺回了床上,聽著姬貝戎舌燦蓮花,心裏盤算著有無必要宰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