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不怎麽會教誨人
清晨的山間,每一片綠株的葉子上都頂著一團亮瑩瑩的晨露,在剛剛冒出頭的陽光照耀下,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澤,青草山花,蟲鳴鳥叫,聲聲入耳,安神滌魂。
一個頭上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背著一個已經裝滿草藥的竹筐,天不亮的時候就進了山,加上小姑娘手腳勤快,年歲雖小,但熟能生巧已然記住阿娘所需的草藥,這一大筐的草藥就是最好的證明。
千野昨夜於葡萄架下入夢,從夢中醒來後就換上了屋子裏不知為何會存在的女子衣服,在混沌禁區有早起修行的習慣,本想登巔修行,卻不曾想卻碰到了昨天那個小姑娘上山采藥,千野想了想,覺得修行並不急於一時,也就答應小姑娘一同遊山的要求。
一路上,小姑娘背著竹筐,在狹窄陡峭的石徑上卻走的如履平地,小嘴還一直給身後不得不暫時以凡人肉身來行走的千野姐姐介紹聽到的各種悅耳聲音,說什麽鳥叫就是神仙在吹笛子,蟲鳴是土地公公在呐喊,不大的人兒,小小的腦殼,卻裝滿各種奇思妙想,總能說出令千野聽都沒聽過的神仙言語。
在小姑娘身前,還掛著一個晃蕩的竹筒,按小姑娘的話說,這竹筒是給阿娘打靈泉水用的,小姑娘所說的靈泉,在山間一處潺潺山流的源頭地帶,隻要這附近誰家有個病災,都會前去打點泉水,回家熬藥衝茶喝下,病災就會一去無蹤。
二人現在就是在去往靈泉的路上,千野的話不多,多是小姑娘像隻小喜鵲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偶爾腳下摔滑,小姑娘也不用千野出手幫忙,自己就能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泥石,繼續前行,開開心心說個沒完。
到得靈泉處,小姑娘先放好身後的竹筐,這才走到泉水處掬水洗了兩下臉,山泉被附近的取水人用山石壘砌出一方小池子,深可及膝,泉水清澈無比,小姑娘很快就裝滿水,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把紅彤彤的山果丟在冰涼的泉水裏,衝坐在泉邊一塊山石上的千野,笑道:“姐姐,這果子在泉水裏浸泡一會,再拿出來吃,味道可是鮮美哩!”
千野聞之一笑,取下身後沉甸甸的竹簍,將竹簍裏二人摘滿的山果悉數倒進泉水之中,采一筐草藥,摘一筐山果,便是年歲不過七八的小姑娘每天早上起來後必須要做的事情。
好在千野幫忙,今日便多摘了一些,平日小姑娘因為身單力薄,隻能咬牙硬撐著摘半筐山果,因為身前身後的配重不能相差太大,下山就可安穩些許,窮苦家庭,身體無病無恙,才是最大的盼頭和希望。
看著飄滿一池子的山果,小姑娘不禁眉開眼笑起來,掰著紅彤彤的手指頭,算道:“半筐山果能賣七錢銀子,這一筐能賣……”
掰著手指頭算來算去,既沒認字又沒學過術算的小姑娘怎麽也算不好這一筆天大的賬,掙紮了半天,隻好歎氣放棄,不過終究還是極為開心的,多出半筐山果哩,不得多出好多銀子來!
小姑娘偷偷看了一眼一直笑望著自己的千野姐姐,隻覺得姐姐好美,月牙的眼睛,山果的紅嘴唇,尤其笑起來更加好看哩,就像阿娘以前沒生病時的樣子。
“希望自己快快長大,長大了才能多采草藥,多摘山果賣錢,還能幫阿娘做家務活,這樣阿娘就不會再因為幹活而生病了!”小姑娘在心中默默念叨,催促著光陰快快流走,好讓她快快長大才好。
千野看小姑娘衝靈泉虔誠祈願的樣子,不禁莫名有些心酸,這口山泉不過是因為山根靈性的緣故,多少沾染了一點靈力,才能有點滴的神效,而這若是在靈氣沸騰的混沌禁區中,怕是連仙門豪閥豢養的走獸靈寵,也不願多瞅一眼。
“姐姐,山果能吃了!”小姑娘抓了一把浸好的山果跑了過來,遞給千野,等千野放一顆進嘴裏,這才給自己挑了一個果形小的嚼吃起來。
自己少吃一個,賣的時候就能多賣點銀子,這點道理,小姑娘還是懂得的,所以盡管在路上一直說山果如何酸甜好吃的小姑娘,卻始終吞咽著口水,不曾掏拿一個出來給自己解饞。
裝好山果,背上竹筐,二人開始下山,因為最重的山果是千野背著,二人一路上也就能走的快些,回到家中時,天邊的日頭不過才升起些許。
千野送小姑娘回家,臨走前小姑娘非要把竹簍裏的山果倒出半數給千野,千野笑著拒絕了,不過為了讓小姑娘心安,還是裝拿了一小布袋兜在袖裏,這才揮手離去。
剛走出院子沒幾步,就聽得院子裏傳來隱隱的哭泣,還有“啪啪”的拍擊聲,千野扭頭望去,卻換來一陣凝噎!
原來,小姑娘的阿娘是嫌小姑娘不懂事,一生氣就動手打了小姑娘兩下,小姑娘咬牙撐著沒出聲,隻是淚珠子像斷了線的珍珠一個勁直往下掉。
“以後不能再麻煩人家了,這些山果一會送去南山大哥家裏,那姑娘現在不是住在那裏嘛,記著,不要亂說什麽!”院子裏,臉色如白紙的婦人歎口氣,教誨起低頭不語的小姑娘來:“咱家窮,人家上門來,阿娘沒什麽好招待人家的,再者就是人家幫忙是出於好心,但我們不能當做什麽都不懂,人家要是有困難了,我們自然也要伸手拉一把,但咱也就隻能是做不了其他的拉一把,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所以終歸來說,我們還是占了人家的便宜,小蠻,阿娘常說便宜占不得,便是這番道理!”
小姑娘抹抹眼淚,點點頭,依偎在阿娘瘦弱卻溫暖的懷裏,心中默默祈求自己快快長大!
回到院子裏的千野,方才觸景生情,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樣子,似乎和名叫小蠻的小姑娘沒什麽差別,沒什麽可以玩耍的玩伴,更沒有眼花繚亂的玩物,終日隻能是小心翼翼的活著,那些家境富裕的孩子,三天兩頭總能吃上點甜食美味,還能有一大堆嶄新暖和的衣服穿,如今回想起那段時光,似乎兩件衣服,一個竹筐,便是所有。
山腰這一塊,是被人為開辟出來的,攏共住有七八戶人家,南山家也就是現在千野所住的這座院子,位於最東頭,名叫小蠻的小姑娘家與之則是隔了一戶人家,兩家不過幾十步的距離,聽小姑娘說,這些人家中,也就鮮有見過麵的南山叔叔對她家最好。
小孩子心中認為的好壞,千野倒不認為有什麽對錯,這種最直觀感受下做出的評斷,也是這個稚嫩年歲對這個世間的一個認知,對自己好,對自己阿娘好,便是好人,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對。
“采菊東籬下,悠閑見南山。”千野輕聲細語說道,這兩句是她從小姑娘懷裏藏著的一卷人族古史中翻看到的詩經,心想之所以叫南山,大概意思也就是如此吧!
從袖裏抖出那卷被小姑娘倍加珍惜的書卷,既沒有書稱,也不見任何的著作者落名,褶皺泛黃的封皮,一看就知小姑娘不知翻看了多少遍,翻開一頁,濃濃的墨香撲麵而來,千野愣了一下,這卷看似無甚稀奇的詩經,卻是出乎她的意料,單單說這靈氣濃鬱到可撲麵的字墨,就已然是上等的靈墨,僅是常嗅便可提神醒腦,助長文運,而書中字裏行間更是文運充沛,好似滔滔長河,翻看詩經之人,若是能久而持之,自可從中汲取滾滾氣運,這等神鬼不覺卻又別出心裁的贈人氣運手段,千野尚屬首次見識。
驀然,千野恍然大悟,難怪小姑娘能如此超乎尋常的聰慧,想必與這藏在懷裏的書經關係頗深,而這贈書的南山叔叔,究竟是不是這個入夢神遊的瘋子?
“嘿嘿……”突然,牆頭上傳來刻意出聲的笑聲,千野扭頭望去,一個少年老成的孩子騎在牆頭上,正眼神鬼祟地在她身上四處打量,就像是一條遊曳的長蛇,令人直起雞皮疙瘩,甚覺不舒服。
“你手裏的書卷,是那個死丫頭的吧!”眼神陰冷的半大孩子問道,他嘴裏所說的死丫頭,便是鄰居小蠻一家。
千野不自覺皺了皺眉頭,這個老小孩給她的感覺,和禁區中那些胡作非為的同輩沒什麽區別,一樣的令人不悅,同樣的讓她想拔刀。
“勸你離我遠點!”千野皺眉,神色恢複了三分冷意,淡淡說道。
“你還不知道這裏的規矩吧,那我就給你說一下,免得你死在這裏,那我可就太無聊了!”老小孩陰陰一笑,之所以敢肆無忌憚,這裏的規矩就相當於他額頭的救命神符,任何想壞了規矩殺他滅口的,都成了規矩之下的一縷泛煙的焦土,“在這裏,所有境界的修士,不得動用一切術法神通殺人,甚至連這樣的念頭都不能生,還有就是一切的法器陣術,同樣用不得,籠統來說,就是你們這些從外麵來的神仙,到了這裏就好好做人,不要動不動就拿神仙手段嚇唬人,我說的每句話都不作假,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看!”
老小孩說話間,陰辣的視線已經在千野被農家婦人衣衫包裹住的身軀上遊走了幾遍,就這種肆無忌憚中夾雜毫不遮掩色心的眼光,能在一個至多十三四的孩子身上看到,千野除了微微詫異之外,隻剩下平靜的冷漠。
“都說你是南山那個窩囊廢的相好,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為真,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看上那個上炕都費勁的弱雞的,若是為假,嘿嘿,恰好小爺眼下單崩一人,你我不妨放開手腳耍耍!”老小孩換了個坐姿,改成雙腳懸空手撐在牆頭上,居高臨下俯瞰著葡萄架下的絕色美人。
千野陷入一陣沉默,她在想自己哪裏可有招惹到他人的地方,但仔細梳理過一遍,確認並無絲毫的出格之處,千野輕吐一氣,不自禁摸了摸遮藏在寬大農婦衣衫下的刀鞘。
“你確定在這裏不能殺人?”千野望著牆頭上色心膨脹的老小孩,認真問道。
“嘿嘿,姑娘莫怕,殺人自然是殺不得,但也沒說不讓打人不是,你衣服下的那把刀,大可抽拔出來朝這裏砍,若是小爺縮一下頭,小爺就地脫光衣服,隨你處置!”老小孩目有譏諷的笑道,至於這個姑娘腰間遮藏的刀,他在第一眼打量之際,就已然看到。
他不怕!
“如此甚好!”千野輕聲道,起身走到牆頭邊,抬眼看著比她高出兩頭的老小孩,驀然燦爛一笑。
一道鴻光驟起,須臾泄落牆頭之上。
老小孩卻也不如何驚慌,探手一擋,一層致密的青色鱗甲覆蓋在他整條手臂之上,隻聽得“轟”的一聲,土石飛揚,黃泥築起的牆頭坍塌了大半!
看著坍塌的牆頭,千野有些羞赧,她似乎還不怎麽會砌牆,這下劈壞了人家牆頭,不得賠啊!
“呸呸……”土石飛揚中,老小孩抖掉臉上的黃土,陰惻惻的笑出聲來,“姑娘,你是這麽些年來,第一個如此火辣的,挺好!”
第二道鴻光再起,又落。
兩座院落之間出現條一人多深的溝壑,被刀罡劈撞在另一側院牆上的老小孩,仍舊是毫發未傷,笑意陰辣。
“要都是如你一般有滋有味,小爺何至於在這裏苦悶半輩子,快活啊,快活!”老小孩一拳捶在胸口,砰然作響,就像是在捶打一麵戰鼓。
兩刀之下,千野也看出一些端倪,對方顯然是身負某類天生神通,身上那些青色鱗甲走著極強的防護,她拔刀兩次,對方毫發未傷,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也挺不錯,我出刀從未三次,今天算是為你破例了!”千野前兩次不過是推刀出鞘寸餘,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拔刀,因為這裏不能殺人,拔刀也就沒有太大的意義。
“真好,願意為小爺拔刀三次,這樣的癡情……”老小孩話音未落,身前猝然出現一道雪白至極的光,仿佛誰從天上的雲彩間掐拽了些許下來,傾瀉在他的麵門之上!
“砰……”地動山搖的巨響過後,老小孩所在的院落當中,出現一個一眼望不到底的人形深坑。
千野重新坐回自家院子,將刀鞘收回腰間,好像什麽都未曾發生一樣,氣態神閑。
這一刀鞘下去,就那個老小孩,鐵定得豬頭一陣子!
還是不怎麽會教誨小孩,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