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笑意燦爛內心悲傷
看著桌上被瘋子一指鎮壓不得動彈的葛慶,騎牛老道委實覺得自己開了眼界,在所有的修士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男女修士不得幻變成異性,也就是說並未逃之夭夭而心存僥幸留下來企圖幻變成街攤女掌櫃求得周全的葛慶壞了規矩,被瘋子一眼識破後,瘋子仍是波瀾不驚,甚至與之打趣一番,這種神操作確實令騎牛老道歎為觀止!
“你打算怎麽處置他?”,騎牛老道問道,葛慶神魂被秘術拘禁後,瘋子又以一紙鎮仙符籙鎮封葛慶肉身血脈之力,最後使了個小小障眼法,將其幻變成指甲蓋大小的小人,扔擲在半碗水中,碗中漂浮著一片菜葉,葛慶正瑟瑟發抖坐在其上,仰頭怒目相視碗外二人。
瘋子聞之一笑,夾起一粒花生米扔進碗中,好如巨石砸海,水花四濺,一圈圈的水紋四散開來,衝蕩到碗邊又折回,與隨後的水紋相撞,漾蕩出絮亂不堪的水波。
葛慶縮身在好似浮舟的小小菜葉之上,大碗就與碧水湖泊無異,菜葉被絮亂水波衝擊的東搖西晃,隨時都有翻船的危險,失了一身術法神通的葛慶隻能死死抓住船邊,不敢撒手,落進這湖泊,他相信外麵那個看戲的瘋子是不會出手相救的,反而更有可能會撫掌大笑。
所以,他不能死!
得忍辱負重,找尋機會逃走,然後再慢慢與這個瘋子算賬!
“暫且收著唄,反正也挺無聊,多個這逗人開心的小玩意,心情會愜意許多,最起碼胃口能好不少!”瘋子扔完花生米砸海,又劈了一截菜莖做棍,開始撥弄碗中蜷縮成一團的葛慶。
騎牛老道想了想,欲言又止,沉吟一番後,還是開口說道:“道主有一種秘術,脫胎於輪回,可將人壓製在七八歲稚子模樣,這葛慶雖然被你鎮封,但模樣不曾變化,既然要帶在身邊,無形之中便多了一個隱患,這小輪回秘術,不僅對樣貌可變,甚至對神魂也有一定的消磨,所以你要是相信貧道,這葛慶就交給貧道來教誨,你看如何?”
瘋子一拍大腿,笑道:“騎牛的,你家藏有這種神通,怎的不早說,害我白白浪費了一張鎮仙符籙,你知道這一張多金貴?”
“再金貴,也終究是脫胎於封神符籙的子符,道主曾經研究過那萬古第一符封神,頗有些許心得,你要是想了解,一會可說與你聽!”騎牛老道想了想,他自然知曉那張鎮仙符籙的金貴,但沒辦法,誰讓瘋子沒張嘴問他,早張嘴問他,豈不是能省下一張來之不易的仙符!
瘋子嗬嗬一樂,問道:“道主那麽忙,怎麽會有時間研究那封神符籙,再者說那封神符籙,可失傳已久,我聽說早在人族大帝輩出前,有那麽一脈使符籙,不過古卷記錄語焉不詳,任何的蛛絲馬跡都尋不到,那道主他老人家是怎麽找到這一脈後人的?”
瘋子所說不假,符籙一脈傳承久遠,最遠可追溯到大帝時代,隻不過此一脈行事太過不顯山露水,流傳給古史可記錄的東西,不過是寥寥數言,而關於符籙,更是一紙空白,瘋子昔年琢磨一些秘術之際,也有意找尋過關於此脈傳人,但是無果而終,最後隻得作罷。
“好像是道主第一次經曆輪回歸來,在恢複神魂時,信手記下的,具體與那一次輪回有無關係,我也不曾知道,但以當時的情境來看,十有六七相關,後來第二次自墜輪回前,道主就把第一次恢複神魂時記起的東西留存下來,交給我們修習!”騎牛老道回憶道,關於道主第一次從輪回歸來,他是記憶尤深,尤其是道主那張生滿濃密白毛的頭臉!
當然,這一點屬於道門禁忌,除了道主三具身之外,包括天師神君在內的所有道門弟子,一概不知。
道主從輪回歸來,曾發生不祥!
騎牛老道也不知道主第一次自墜輪回,是去了何種地界,發生了什麽詭異之事,從道主第二次自墜輪回開始,騎牛老道就格外小心翼翼護道左右,一直到他開始外出遊曆方才停止。
“提及輪回,古卷多是記載其與古地府相關,但就是這種近乎人盡皆知的傳言,我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就像一個仙子太過露骨直白,上杆子追人,生怕世人不知道二者之間的關聯……”瘋子手指摩挲著碗邊,碗中頓時水浪滔滔,好似蛟龍過江,疊起千重浪,驚嚇的葛慶鬼哭狼嚎,風度全無。
幾個虎頭虎腦的頑童,手裏各自揣著一個質地粗糙的蛐蛐罐,站在距離瘋子不遠處,墊著腳尖探頭探腦瞅看桌上擺放著的那一隻大碗。
原來,這幾個頑童恰巧從此經過,本來是打算尋一處巷子,拿各自手中的蛐蛐逗玩一番,孰料經過街攤時,湊巧瘋子正不勝其煩在教誨大碗中的葛慶,大碗中水花疊起好似浪頭的神奇一幕,加上葛慶特有的鬼狼哀嚎,也就吸引住了這幾個頑童的眼睛。
“想不想看?”瘋子笑著問道,手指再度摩挲碗口,碗中驟然再生波瀾,一道拇指粗細的水柱從碗底憑空而起,堪堪托起菜葉做舟的葛慶,在兩尺有餘的高空懸停,蜷縮在菜葉之上的葛慶臉色蒼白如紙,腿肚子直打哆嗦,生怕水柱突然一個下墜,他身下的這片舟船會摔個四零五散,而他的小命也一命嗚呼!
幾個鼻唇掛黃龍的頑童彼此對視一眼,下意識抱緊手中的蛐蛐罐,挪步到桌子前,等睜大眼睛看清楚菜葉上的小人赫然是活靈活現好似真人一般時,幾個頑童先是錯愕,繼而驚詫,最後也不管黃龍進嘴,齊齊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葛慶,就好像在圍看怪物。
被幾個頑童近乎羞辱的盯看著,葛慶的心情可想而知,這種巨大的高度落差,是他之前不曾遇到的,頑童眼中閃爍的光彩,他也有過,是那種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一種東西,稱之為與生俱來的身份也不為過,就好像他麵對人族時的俯瞰,一模一樣。
“這麽著,我拿我的小人,和你們幾個手裏的蛐蛐鬥,如果小人贏了,你們的蛐蛐罐給我一個即可,如果小人輸了,這個小人便歸你們,如何?”瘋子淡淡說道,此時此刻的他,就是一個奇思妙想的屠夫,在想盡一切辦法,用五花八門的方式,來剖解這個對人族犯下滔天罪孽的異類。
“哦,一對一也行,是多對一也行,總之我對我的小人很有信心,至於你們罐中的蛐蛐,我可不好說!”瘋子又加了一句,等同於給幾個頑童腦海裏的想法插上了翅膀,讓其飛的更高,更遠。
無關善惡。
“二對一,我們拿兩隻蛐蛐,對你小人,不能占你便宜!”年歲較大的頑童開口一笑,口齒漏風,模樣看著有幾分好笑。
瘋子點點頭,認真說道:“小老弟好是仗義,這種胸襟以後不當個大俠,可就真說不過去了!”
幾個頑童哈哈大笑起來,被稱讚的頑童更是眉開眼笑,露出一口參差交錯的鋒銳利齒。
騎牛老道看眼與頑童打趣的不亦樂乎的瘋子,心中明了一切之餘,愈發佩服起這個滿腦子“離經叛道”想法的瘋子!
頑童挑選兩隻個頭最大的蛐蛐放進一個罐中,已經擺好陣勢,蓄勢待發,瘋子等頑童做好後,屈指在碗口一彈,水柱瞬間歪斜,倒向蛐蛐罐方向,而水柱上的葛慶,自然跟隨菜葉,不偏不倚跌進罐中,隨之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而後驀然落地,耳畔傳來沙沙沙的摩擦聲音!
“好哎,鐵將軍,上上上,給我咬死他!”頑童吸溜著鼻唇黃龍,趴在桌上,撅著屁股,盯瞧著罐中優勢明顯的兩隻蛐蛐,大聲叫嚷道。
回過神來的葛慶瞪眼一瞧,乖乖哩,兩隻個頭足足比他大上頗多的爬蟲,正對他虎視眈眈,嘴前兩把大刀交錯,感覺隨時都可將他刺穿撕裂,緊迫危機感驀然而生!
“馬前卒,上啊,先咬他腿,鐵將軍咬頭……”頑童指揮著罐中蛐蛐,像是一位坐陣軍前的大將。
“小老弟,上啊,拿出你的能耐,讓他們瞧瞧!”瘋子有模有樣學著喊了兩嗓子,至於話裏藏著的機鋒,心無旁騖的頑童不知,正疲於逃命的葛慶顧不得聽,也就剩下騎牛老道知之為知之。
罐中的葛慶,罐外的幾個頑童,皆是化形為人的異類,與罐中蛐蛐無異,畜牲爾。
看眼罐中隻恨爹娘如何不將自己生成四條腿便於逃命的葛慶,瘋子收回視線,放眼整條街道,街上行人如織,好不熱鬧,但瘋子卻是滿眼落寞,在他眼裏,這些化形為人的異類,外表形貌縱然與人族無異,甚至比人族還像人,卻也無法掩蓋皮囊下的醜陋嘴臉,這一刻,瘋子先前產生的那個瘋狂念頭,愈發清晰!
這裏曾是人族古地,一街一巷,一磚一瓦,都留下有人族痕跡,隻可惜異類攻城,多如潮水湧來,劣勢占盡的人族先賢,撒血長空也未能救城功成。
放眼望去,滿城的異類,但皆化形為人,在街上閑庭信步,買賣說笑,靜靜打量著這一幕的瘋子,覺得這個世界其實挺可笑的,滿眼荒唐,抵不過一具人皮囊!
“馬前卒,快跑……”頑童驀然驚呼,罐中早前疲於奔命的葛慶如今反逃為攻,手裏多出一片揮舞的虎虎生風的葉子,赫然是從鐵將軍身上撤拽下來的半片翅膀,借著殊為不易迎來的優勢,葛慶乘勝追擊,假借再無戰力可言的鐵將軍當墊腳石,耗盡最後幾口氣力,高高躍起,幾與罐口持平,而後驀然下墜,一拳轟砸在躲閃不及的馬前卒頭顱之上!
“砰……”吃受當頭一拳,馬前卒頓時吃醉了酒一般,嘶鳴著奔逃,像個打了敗仗的兵卒,再無先前凶神惡煞的氣勢。
氣力近乎耗盡的葛慶,一屁股蹲坐在地,大口喘氣,渾身大汗淋漓,宛如被雨水澆打濕透,好不狼狽,但不知為何,隱隱滲血的嘴角反而勾起了弧度。
“這個蛐蛐罐就是你的了!”頑童心疼的看著蛐蛐罐,他不僅喪失兩隻蛐蛐,還輸掉了蛐蛐罐,已是兩手空空。
“明天我還在,要是不服氣,可以再來!”瘋子毫不客氣收下贏來的蛐蛐罐,順嘴說了一句。
“好,你等著!”幾個頑童一陣風跑開,大概是想重振旗鼓,明日再戰。
“這些……人其實是無辜的,他們隻不過是本本分分生活的異類而已,與那些雙手染滿人族鮮血的異類不一樣,或許他們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是這幅樣子,披著迥然不同的皮囊,學說著人族的語言……”騎牛老道看出端倪,方才瘋子已經動了屠城的瘋狂心思,而且這種可怕的念想愈來愈重,這才出言相勸,屠城終歸來說,是人神共憤之事,可形成莫大不良因果,於人於己,皆是不利。
“哦,這麽說,我還得替那些死去的人族先賢謝謝這些人嘍,謝謝他們昔年屠城,還能手下留情留存出這麽一座空城,謝謝他們屠殺光所有人族男子,唯獨留下老弱婦幼,你瞧瞧,這些都是從人族女子肚皮裏生出來的,多美好的一副畫麵,萬族和睦,稱兄道弟,互為家人,那些為之死去的人族大帝,想來會笑出聲來,拚生拚死,換來這幅局麵,想想都開心啊,墳頭青草悠悠……”瘋子淡淡笑著,笑的像個孩子。
騎牛老道無言以對,默不作聲。
“看這一副美好畫卷,想想那些仙門還真是個傻子,是在山上悟道修行不好嗎,還是山上的仙子姐姐不夠美,偏偏要自作聰明跑去求死,求死也不是不可以,最好不要留下姓名嘛,以便死了不再麻煩新人族心裏罵娘嘴上祭奠,你看我們明明能生活的很好,你們為何要去打殺,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嘛,古人替後人瞎操心,真的好是荒唐可笑!”瘋子仍舊笑著,臉上開出從未有過如此燦爛的花,明媚如朝霞。
但落在騎牛老道眼裏,這個瘋子笑的最燦爛,但心裏卻是最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