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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悲傷之事

  一座九重樓閣,其形如鬥,遮天蔽日,矗立在皇城鬧市中心。


  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已經見怪不怪,對這座鶴立雞群的建築,就感覺與街邊茶攤酒肆無甚區別,至於在街頭駐足而觀之人,就是很明顯初來乍到的外地人了。


  樓閣斜對麵的一座小酒肆,因為距離這座獨一無二的樓閣咫尺之遙,舉目便見,所以酒肆生意相較於其他街邊攤肆,要明顯好上許多。


  同街做生意,幾家歡喜幾家愁,這便是一門值得研究的學識,儒門教誨三人行必有我師,亦有此理。


  酒肆掌櫃,是位麵容冷峻的老者,臉上皺紋如刀刻斧鑿,對待來吃酒的客人,永遠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仿佛在說你愛來不來,我這酒肆就在這裏。


  端上兩壺酒水,老者送至落座許久的一桌客人桌上,這桌客人為兩男一女,先前為女子在街頭爭得麵紅耳赤,最後大打出手,如今被勸開分坐女子兩側,卻又是麵麵相對的位置,可謂是你瞅我不順眼,我瞅你別扭至極,但一腔怒火已經發泄,無力再戰,所以便是兩看相厭的尷尬場景。


  酒肆有個不成文的有趣小規矩,凡是喝了酒肆酒水的仇家雙方,就必須化幹戈為玉帛,至於遵不遵守這個規矩,還是那句話,酒肆就在這裏,你愛來不來。


  因為這個古怪的小規矩,酒肆也成了一些一心求和的雙方和解之地,酒水也不貴,喝上七八十來壺,攏共也花不了幾兩銀子,所以今天當街耍出這麽一場鬧劇給眾人看的雙方,其實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彼此求和。


  至於女子,不過是隨意找的由頭而已。


  女子左側,是尚書府的李大少爺,其父執掌兵部,權柄煊赫,在朝堂跺跺腳,這座皇城就要抖三抖的厲害人物,正所謂將門無犬子,這位李大少爺也是拳腳了得,方才一通王八拳揮耍的那叫一個厲害,所以頭臉之上,就遠比對方少了些許掛彩之處。


  女子右側掛彩極多的男子,同樣是尚書府的少爺,但不過是戶部尚書徐大人的貴公子,因為個頭不占優勢,加上素來不喜以拳腳論輸贏,就難免在這場關乎“戶兵”兩部臉麵的關鍵戰鬥中,徹底落了下風,被對方一通王八拳,打的鼻血橫流。


  “規矩都知道吧,喝了這壺酒水,就握手言和吧!”


  老掌櫃淡淡說道,撂下這句說過成百上千遍的話語後,就轉身離開。


  但明顯雙方都不想先低頭認錯,酒水被左右為難的女子倒好後,就擺在了桌上。


  “兩大男子漢大丈夫,不去陣前與妖屍大軍抖擻威風,卻在這裏與一介女流之輩置氣,委實有點小家子氣啊!”


  另外一桌上,從頭至尾看下來的瘋子,感慨萬千,一語打破平靜。


  “關你何事,你這窮書生知道什麽?”


  兵部尚書的李大公子,早就看這位一直笑看熱鬧並且指手畫腳的窮書生不順眼,先前隻是想等事情了結一下,再找時機收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窮書生,不曾想對方竟然主動送上門來討打,這讓他如何能忍?

  “你那位尚書親爹,據我所知,也不過是喜歡紙上談兵的讀書人而已,與妖屍大軍對陣廝殺,可是出了不少丟麵子的糗事,貽誤戰機白白送將士送死不說,還克扣前陣將士糧草,這等貽害無窮的皇朝蛀蟲,生出的兒子不愧是蟲中龍鳳!”


  瘋子嘖嘖稱歎,笑著鼓掌。


  “你放屁,我爹運籌帷幄,用兵如神,陣前人族將士得以大勝,正是我爹指揮得當,知人善用起了大作用,要不是我爹願挽天傾,這次妖屍大軍必破城!”


  李公子把桌子拍的砰砰作響,眼睛充血變得通紅,顯然是被瘋子所言激怒。


  “你一個無甚名分的窮書生,上不達朝堂,下不著江湖,隻是混吃等死的份,真以為自己讀了幾卷聖賢書,就是那聖賢老爺了?”


  瘋子看眼沉思的張聖人,眨眨眼示意,這麽說儒門先師,張老頭,你能忍?


  “走狗屎運打了勝仗的老子都不曾出來抖擻威風,敗家的小輩卻著急露頭搶功,很好,相當好,最起碼證明還有一點認知,知道人族將士打勝仗是件給臉上抹粉的好事!”


  瘋子眯眼看著李公子,臉上那抹玩世不恭,讓李公子覺得不舒服的笑意,一瞬消散。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李公子莫名感到一絲心悸,脊後生出一絲絲涼氣。


  “袖裏沒銀子的窮書生啊,你前腳剛說過,怎麽後腳就忘了一幹二淨?”


  瘋子抖擻著衣袖,擺出一副腦殼疼的鬼樣子。


  “瘋子,這個家夥怕是讀書讀傻了,沒考取功名得了失心瘋,我們快快走吧!”


  李公子隱隱覺得這個瘋言瘋語的書生,窮不窮不知道,但一定不怕他那位尚書親爹。


  因為,沒有誰敢在大街上堂而皇之抨擊一位權柄煊赫的兵部尚書。


  兩男一女就此借著由頭,撂下銀子匆匆離去。


  “墨老頭,你這喜歡看熱鬧的習慣,委實不夠太善,再說在自己家門口騙人酒水錢,怎麽著也不像是待客之道啊!”


  瘋子衝那位不苟言笑的老者揮了揮手,更是直呼其為什麽墨老頭。


  “哼,對待張聖人,可以把酒言歡,對你,沒讓你吃上一記老拳,就已經夠看麵子了,勸你不要得寸進尺!”


  被稱呼墨老頭的老者,冷冷看著笑比蜜甜的瘋子,言如箭矢。


  視線繞開一臉無奈的瘋子,衝張聖人點頭致意。


  張聖人起身,拱手揖禮而還。


  “嘛呢,墨老頭,就憑你我之間的情誼,說這般冷冰冰的話語,得傷麵子!”


  瘋子走上前來,趴在擺著兩壇子酒缸的木車馬上,唉聲歎氣。


  “先把借我的東西統統還回來再說,否則一切免談!”


  老者態度很是決然,仿佛與瘋子半點不熟,還不如萍水相逢一場的陌路人。


  “東西是不可能還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了,再說墨老頭,你沒打聽打聽,我瘋子借東西,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會還的人嗎?”


  瘋子扯著脖子說道,像隻鬥雞。


  “從未見過如你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老者與鬥雞一般的瘋子對視片刻後,淡淡說道。


  “嘿嘿,好說好說,墨老頭,那些東西呢,在我沒完成那件大事之前,你就不要再惦記了,反正惦記來惦記去,我也不會還的,何苦與自己過不去呢?”


  瘋子已然湊身上前,習慣性的勾肩搭背,笑吟吟說道。


  “那這次登門不是為還東西,就沒什麽可說的了,你走吧,我這裏很忙的!”


  身為墨子巨匠第一人的老者,赫然下了逐客令。


  “呃……兩分墨家氣運,給了我就走!”


  瘋子探出兩根手指,在墨家老祖眼前晃了晃。


  “兩分?你可真敢張口,你知道這兩分氣運代表著什麽嗎?”


  墨家老祖斜瞥一眼大言不慚的瘋子,手中酒漏子抖了一下。


  墨家機關一道,講究“非攻”一說,即為以防為主,與天道大勢所逆,故而在陣前與妖屍大軍博弈中,所得裨益極為有限,譬如最不顯眼的農家都可得兩分天道反哺,墨家卻隻能得一分。


  瘋子張口就討要兩分,確實是獅子大張口。


  眼下,在他這位墨家老祖苦心經營下,墨家於此座天地中,方才占據一席之地,勉強自保而已。


  “那……要不就一分,再少可就真拿不出手了,傳出去被那幫喜歡挑事的小說家添油加醋一說,還不知道對墨家有什麽影響嗎?”


  瘋子壓聲說道,心虛地看眼天際。


  “兩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久遠,要是這次你一來就傳出風聲,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你在背後作祟!”


  二人說話間,從斜對麵的鬥型樓閣中飛出一隻木鳶,在空中斜劃而來,穩穩落在墨家老祖肩頭。


  從木鳶上取下一紙信箋,打開看過後,墨家老祖臉色微變,將信箋在木鳶上輕輕一劃,瞬間自燃,化為一紙灰燼。


  “你……確定要橫插這麽一腳?”


  墨家老祖有些狐疑,以他對眼前這個瘋子的了解,不外乎一句話就可概括:不見兔子不撒鷹!

  但眼下他做的這件事,卻是沒有半點油水可撈,甚至還有可能自身不保。


  “墨老頭,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大公無私,樂於奉獻,願為天下蒼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做這點小事情,何足掛齒!”


  瘋子把胸口拍的砰砰響。


  “前半段我認可,後半段,你不配!”


  墨家老祖翻個白眼,舀了半壺酒水,遞給說話時吐沫星子亂飛的瘋子。


  “瞧見沒有,張老頭,我沒有吹牛吧,這可是墨老頭主動給我打酒喝的!”


  瘋子拎著半壺酒水,衝坐在一旁的張聖人晃了晃,刻意顯擺。


  墨家老祖給張聖人送去一壺酒水折回,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瘋子,真的是本性不改!

  抓住一點機會,就顯擺!

  “喝完付賬,攏共五兩銀子!”


  墨家老祖催促道。


  “墨老頭,你這酒水寡淡的厲害,就這也敢賣五兩銀子,你什麽時候變成了這般模樣?”


  瘋子仰頭,將半壺酒水一飲而盡,咂摸著嘴,說道。


  “愛喝不喝,不喝滾蛋,沒時間陪你在這裏過家家!”


  墨家老祖在木牛車上輕輕一拍,木牛車竟然自動而行。


  “有些仙門因為你,開始強強聯合,打算抗爭到底,金鑾殿那位也被一些仙門列入斬首對象,這些都是拜你所賜,這個結果,你覺得怎麽樣?”


  墨家老祖冷冷說道。


  “正好一鍋燴了,還能怎麽樣!”


  瘋子笑道。


  墨家老祖不再言語,衝張聖人抱拳行禮後,一步跨出,邁進樓閣。


  墨家有遊俠一脈,是墨家學說“兼愛”的極力擁護者,有人就曾說,天下俠士,半數出遊俠。


  故而,墨家老祖抱拳對張聖人行禮,算是以武會文。


  瘋子衝鬥型樓閣,遙遙一拜。


  “嘿,好兒子,快快請起,這般年日,既不過節又不過年的,行此大禮,我可是沒銀子給你的!”


  街上,一位麵頰消瘦的中年人,連連擺手,身體移開一個身位,堪堪避過瘋子那躬身一禮。


  瘋子起身,眯眼看向這位唇如刀鋒的男子,而後咧嘴一笑。


  “爹,你來都來了,不留點銀子再走,怕是不太像話!”


  瘋子笑容玩味,說道。


  “可使不得啊,要是被家裏婆姨知道,我有你這麽一個傻兒子,還不得鬧翻了天?”


  中年人惶恐不已,趁勢要走。


  中年人一說話,嘴唇弧度淩厲如刀,


  “爹,來這一趟,多少留點,好歹是當爹的人,豈能見死不救?”


  瘋子一口一個爹叫著,很是自然。


  “也罷也罷,身上值錢的東西,就這麽一個了,給你就是!”


  中年人摸出一團紙張,拋給了瘋子,然後逃命似的飛奔而去。


  瘋子目送這位有著“談天衍”美譽的陰陽家老祖遠去。


  不是這位陰陽家老祖要逃,實在是瘋子對其壓勝太過厲害,好如老鼠見貓,渾身不舒服。


  至此,墨家,陰陽家,農家,小說家,外加一個商家,五家氣運皆在其手。


  “這位陰陽家老祖,不遠萬裏來這一趟,稱得上千裏送鵝毛,禮重情意更重!”


  張聖人自然看出這位本想在口舌之快上占先機的陰陽家老祖真正身份,雖不知為何見瘋子會是這般落荒而逃,但也值得受人尊崇。


  “走吧,金鑾殿走一遭!”


  話音落地,二人已然立身金鑾殿屋脊之上。


  眺望前陣天際,瘋子抖袖,一塊色澤瑩潤的玉幣,一粒金燦生輝的種子,一張畫有五行的紙張懸浮於眼前。


  “借來借去,各家箱底都被翻了個底掉,才歸攏來這麽一點,實屬不易啊!”


  瘋子有感而發,說道。


  “去!”


  一揮袖,三家氣運之物破空而去,一瞬萬裏,融入遙遠天際之上的那條氣運長河。


  “咳咳……”


  張聖人莫名咳嗽兩聲。


  瘋子撇撇嘴,張口吐出一團熠熠生輝的氣運團流,在空中倏忽化作木鳶,直沒天際。


  至此,幾家貢獻出來的氣運之物,方才徹底融入人族氣運長河。


  確切的說,應該是融入人族氣運長河的源頭。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瘋子眯眼,望著遙遙天際中,那條幾近水落石出的河道,莫名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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