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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可憐啊可憐

  書經天地時節,一如書中所言,陽春三月,垂柳依依,風暖花開。


  但張聖人在揣摩到眼前瘋子的瘋狂大膽想法後,除了深深擔憂殃及無辜外,更多的其實還是對老友此等做法的不解。


  何愁何恨,值得用光陰長河來毀滅這座儒門昔日聖地?


  張聖人身份不算是純純粹粹的儒門聖人,但見了學宮那群終日畫地為牢的老學究也是會乖乖尊稱一聲夫子的,聖人之師的先師就更是不必說。


  少年有學宮求學的經曆,離開學宮開始遊曆天下,身邊總免不了會帶上五花八門的諸子百家典籍,打發一路之上的閑淡時光,後來因為不願從儒門那座辛苦經營的廣廈上鑿壁偷光,索性就獨辟蹊徑,以“一言成戳”成就另類聖人高位。


  但多多少少,張聖人這尊聖人老爺也不敢昧心與儒門劃清界限,他這朵令世人稱豔的奇葩之花,追蹤溯源,根莖還是深深紮在用聖賢教誨與文章培育而出的豐沃土地裏。


  隻不過,花開單枝而已,先師對此大加讚賞,還讚譽過“一花怒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來到。”


  對於希望浩然之氣長存的整座儒門來說,張聖人這朵妖豔魅麗的奇葩,非但不是什麽彌天大禍,反而是花開兩支,另外一種為儒門增光添彩的靚麗風景。


  昔日先師傾力造就的書經天地,深藏用意同樣如此。


  無論是張聖人這朵花開旁支的奇葩,還是昔日的書經天地,甚至是一些儒門奇思妙想造就的產物,皆是儒門在為這座大天地的改變,付出的點點滴滴努力。


  和而不同,這即是儒門先師甚至是整座儒門對這座大天地的態度。


  但張聖人思來想去,也揣算不出儒門何時何地與瘋子有什麽過深仇怨,以至於瘋子喪心病狂要改變光陰長河流向,水淹這座小小的書經天地?

  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但這“水淹天地”的仇怨是不是有點大的嚇人!


  “瘋子,你費盡心血築這道黃泥河堤,真實用意究竟是什麽?”


  張聖人仍舊想聽上一聽這位老友的滿嘴荒唐言,昔日求學一道,每每聽上這位好友的一通荒唐言,甚至會覺得“茅塞頓開”,今日他不想有什麽“茅塞頓開”的想法,就想真真正正聽上一聽這位老友深澗鴻溝一般的心底那點人聲。


  “天底下哪有不花銀子就聽的故事?”


  瘋子瞥眼看上去既有幾分期待但又不是很期待的張聖人,隨時都可以擺出一副潑皮無賴的嘴臉。


  “咳咳……你看這個夠不夠?”


  張聖人自然知曉這位老友的脾性,他不想說的話,即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會張嘴說一字,但是想說的話,就算被神符封嘴禁聲,也是要想法設法說上一說的。


  而眼下開口要銀子,自然是想說的意思。


  張聖人從袖中摸出一壺珍藏許久的酒水,名為半江月,是那浩然天下風靡千年而不衰的半江月酒樓的金子招牌,張聖人昔日偶然被人請喝過一壺,就徹徹底底心念不忘,成了半江月酒樓名人榜單上的有名人物。


  “張老頭,你可不夠厚道啊,藏掖著這麽好的酒水,還能裝的跟個沒事人一樣,委實不太善啊!”


  瘋子瞅眼酒壺上那一副彎月映江的特殊圖畫,便知這壺酒水被張老頭私藏的時間可是不短了,因為半江月酒樓如今的酒壺上,彎月映江的那輪彎月已經改成了滿月,說是圖個圓滿如意,討個好兆頭。


  “喝還是不喝吧,就你屁話多,該說的一句沒說,不該說的能崩出一籮筐來!”


  這壺半江月是張聖人拿來偷著解饞的,遊曆天下的一路上,除了翻翻書,消磨消磨字,就剩下這口解憂的寶貝能舒個心,昔日從浩然天下離開前夕,砸巨資買來的一百多壺半江月,可謂是勞苦功高,陪著他走過了這山山水水,溝溝坎坎,災災難難,愁悶寂寥時可飲之,與敵酣暢廝殺後可飲之,心憂路邊骨時可飲之,夢裏挑燈看劍時可飲之,就這麽走一路,嘬飲一路,不知不覺,光景已經過去幾千載。


  “值了,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換取以摳搜吝嗇著稱的張聖人一壺酒,如何算來,也是我瘋子賺了的,大善啊!”


  瘋子抖擻著袖子,袖中有清脆悅耳之聲響起,宛如有一錠錠銀子在歡呼雀躍,呼之欲出。


  這是瘋子典型的嘚瑟招牌式動作!


  用瘋子的話說,財神爺出門不帶點聽響的銀子,好意思叫財神爺嗎?


  “說來聽聽看,要是信口開河之詞,這壺半江月可是不會答應的!”


  張聖人晃了晃酒壺,酒壺上那一輪彎月隨之輕輕搖曳,就連白銀鋪江一般的江水也蕩起漣漪,月映江水,江水容月。


  “……張老頭,你知道五色土嗎?”


  瘋子遲疑片刻後,問了一個好似與黃泥河堤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五色土,徐州厥供之,天子祭祀封禪可用。”


  張聖人皺眉,想起昔日看過的隻言片語。


  “張聖人不愧是飽讀詩書之人,這點散落在字裏行間的小秘密都被記在心裏,厲害的,厲害的!”


  瘋子反倒不急,先是發自肺腑來了一通不吝口水的讚美。


  張聖人也不說話,眯眼靜待下文。


  “五色土,如你所說,是昔日天子祭祀封禪所用,而這天子可不是什麽俗地皇朝古國自封的狗屁天子,而是真真正正的天道之子,上天之子,也就是神庭位置坐的最高那位,隻有他才是真正被天道認可的天之驕子,萬古第一人!”


  瘋子十分自然拿過張聖人手裏的半江月,用手指崩彈開上麵的泥封,一股濃鬱酒香當即撲麵而來,瘋子深嗅一鼻,眯眼陶醉。


  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能喝上一口此等酒水,就好如打了半輩子光棍的漢子,稍稍看見一點春光,就心潮澎湃,是同等道理。


  “五色土中,青紅白黑黃,黃色占中位,這裏麵可是有著大說辭的,昔日神庭那位以一敵四,最終踏著其他四位帝骨登基,坐上夢寐以求的帝座,這才有黃袍加身的說法流傳於世……咳咳,有點說的多了……這黃泥城牆,昔日確實是有意修築成河堤,不過不是你想的什麽水淹七軍,而是就是作為河堤所用,用來攔截一場有可能淹沒萬界的大洪水……”


  瘋子仰頭嘬飲了一小口,也不直接下腹,而是含在嘴裏咂摸,等到唇齒留香,方才一線火龍過喉。


  張聖人奪過酒壺,灌飲一口,又丟給瘋子。


  “為了攔截那場可能殃及一切的大洪水,神庭那位可是苦思冥想久矣,甚至不惜萬裏去了一座仙山訪仙,雖然不知道那場對話說了什麽,但也是從那場訪仙之後,那位就有了攔河為堤的念頭……”


  頓了頓,看眼張老頭回味無窮之態,瘋子也仰頭灌飲一大口。


  “咳咳……四座河堤,在光陰河畔要修築四座河堤,源頭一座,河畔兩座,流逝之地一座,為的就是把這條光陰長河圍困起來,變成一處大水潭……”


  瘋子被酒水嗆到,說著忍不住咳嗽起來。


  “四座河堤,既然要攔截滔天洪水,那為何要在源頭之地修築河堤,再者這座河堤是屬於哪一座,源頭還是流逝之地?還有一旦攔河成功,那對萬界的影響可曾有過估量,會不會時光錯亂,時節錯雜……”


  張聖人自然覺察到這個所謂的攔河謀劃中,存在的一些個問題,再者攔不如疏,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神庭那位無上人物怎麽可能不知道?

  “得得得,張老頭,你趕緊打住,我隻答應你這一壺酒水的故事,可沒讓應你其他的,你可別想趁火打劫,趁我酒醉占我便宜啊!”


  瘋子連連擺手,那點說下去的意思戛然而止。


  “得了便宜還賣乖,喝下去大半壺酒水,關於你修築這條河堤的目的,還是沒崩出半個屁來,嘖嘖,瘋子你這生意做得,真叫一個善啊!”


  張聖人奪過酒壺晃了晃,壺中隻剩半壺,顯然這個家夥方才趁著說話的功夫,猛灌那幾口,不會小了去。


  “張老頭,我做生意素來童叟無欺,多少銀子買多少貨,心裏這杆稱可是精準的很,所以你就別亂說話了,你不知道你的嘴炮打的那叫一個厲害嘛!”


  瘋子換了個懶散自在的姿勢,靠在車廂上,順便蹭了蹭發癢的脊後。


  “話說這黃泥河堤的生意,要不是我這財神爺來做,換誰有這個能力做得來,做得如此盡善盡美?”


  瘋子嗬嗬一笑,自顧自豎了豎大拇哥。


  “這座黃泥河堤,長約八千裏,是四座河堤中最短的一座,這些砌形燒磚的黃泥,正是從你說的那座徐州挖來的,燒磚的地方離這裏還有好遠,磚窯一開火那種景象,當真是壯觀,十日聯天,烈焰灼灼,不知道養活了多少刑民亡徒……築起一裏城牆,相當於等量的銀水澆築,八千裏城牆,那就是八……好多的銀子……”


  瘋子呢喃著,這些陳年舊事就如同這段未築起的城牆,早已荒涼至此,鮮有人知。


  “其實村頭那八百水泊,是八百重天幕疊砌在一起形成的,八百重天幕,就相當於八百座天地,當然這些天地都是神庭時代之前的,攔截的洪水據說會從那裏奔泄而出,那可是整整八百座天地的一切氣運呐,要是全部傾瀉而出,別說這座天地,就算這條光陰長河都兜不住的,有時候就是這麽無奈,大勢裹挾之下,明知為之無用,但也不能束手待斃,能做多少算多少嘍!”


  瘋子說的一臉輕鬆,但張聖人停在耳畔,卻是一字一炸雷,轟隆作響,神魂震顫。


  “怎麽著,被嚇傻了張老頭,就這點出息啊,所以我說你們這些聖人老爺做的都太輕閑,簡直就是無擔一身輕,稍稍往肩膀上擱點份量,就會跳腳罵娘,哪裏如我這肩挑大任的財神爺,半點不如啊!”


  瘋子感慨道,但也不過是情景至此,倏忽之間而已。


  “兩股格格不入的大氣運衝擊,必如洪水泛濫,水灌原野,殃及無數,要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我這種小魚小蝦都是要死翹翹的,蹦躂不過去的!”


  隨著瘋子吐露言辭,張聖人腦海裏驀然想起昔日先師知曉他要遊曆天下,尋絲逐跡禍害儒門的妖屍時,說過的“妖屍無足輕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們去做”。


  難道先師早已知道會有氣運成河卷泄而來,特意在這源頭之地,築起了這麽一座天中天地,以此來阻攔那濤濤氣運衝擊?


  驀然,張聖人驚悚無比,大有感覺先師必會如此為之,因為他記得那群老夫子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行之美也,當仁不讓”。


  一時間,張聖人心如死灰,昔日水畔惜別,先師送他遠去,自是有一肚子話要說,但臨了卻是隻字未提,僅僅說了句“大丈夫誌在四方,當遠遊尋之!”


  “張老頭,你也別怨老書袋,要怪就怪你們這些聖賢老爺說話都太雲遮霧繞,明明一句話的事,非得說出一卷書來,你說能不費事嗎?”


  瘋子頗有覺悟的沒奪過酒壺,自顧自暢飲,而是遞給了眼神晦暗的老友。


  “老書袋是看你誌不在此,所以就放你遠行,這也沒什麽不對,你看我背著包袱走的時候,老書袋可曾送行過,沒有吧,那群老夫子也沒有,所以較比起來,你還是偷著樂的那個人哎!”


  知曉心神恍惚的老友已然聽不進什麽言辭,瘋子也就不再多說什麽,倚靠著車廂,眺望車外,沉默無言。


  南天門前,那道身影已經不在,應該是被門內那道“前世之身”吸引而進,小小推波助瀾一把的那位周公老爺,也應該是隨之一同去了,挺好,真挺好,一切順利成章,都在手掌心攥著!

  哎,真是苦命人,當著財神爺,幹著長工事,還沒地方說理,而且還要背負罵名,你說這是何苦來哉?


  瘋子沒來由想起那段被隱藏起來的舊時光,一位麵黃肌瘦的少年郎,穿著補丁衣服,臉上是露腳趾的“涼鞋”,在那座可謂是金銀堆砌而成的宅院裏,喂馬,劈柴,搗衣……受盡冷眼,要不是心中有口氣在,怕是熬不過幾個數九寒冬天去。


  可憐,少年郎。


  實在可憐啊!

  瘋子笑了笑,揮袖打碎眼前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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