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廢墟
蹲在湖畔搗衣婦人身畔的瘋子,衝遠處張望的小書童揮了揮手,示意沒什麽事。
看到小書童放心轉身繼續撈魚後,瘋子才繼續挑眉,說道:“神仙姐姐,咋子見麵都麽得招呼打上一聲,既然你不主動,那隻好換我主動嘍!”
搗衣婦人置若罔聞,神色厭惡,手中搗衣用的木棒揮掄地砰砰作響,恨不能身邊這個潑皮無賴的腦殼此時此刻就是這些水中需要浣洗的衣物。
眼瞅姿容八分韻味獨占一分的九分婦人絲毫沒有理睬自己的意思,瘋子也是個敢把臉皮當墊腳石的主,既然你高傲,那我就再站的高一點,在你麵前好讓你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想了想,瘋子故作訝異道:“神仙姐姐,剛才稀裏糊塗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裏有位胡子老長的老爺爺,踮著腳尖指著鼻子罵我,說我有眼無珠,美人近在眼前,卻不知道憐惜,最後越說越激動,差點跳起來打人,幸虧我躲得快,要不然怕是要挨上一拐杖的敲打了!”
說著,瘋子神秘兮兮從袖裏摸索半天,然後掏出一卷泛黃的褶皺書卷,用書卷在扭轉身去的婦人眼前晃了晃,獻媚道:“神仙姐姐,這可是一卷令無數神秀之輩盡折腰的神仙書,裏麵圖文並茂,好看的很咧,不過有幾處甚是百思不得其解,這會剛好遇上神仙姐姐,就想著拿出來問問看,與神仙姐姐極為搭配的神仙書,究竟能不能深得其意,甚至融會貫通,堪之大成?”
搗衣婦人終是停下手中木棒,側頭看眼身畔的書卷,孰料不知是瘋子刻意使壞,還是天隨人願,湖畔驟起一陣清風,堪堪卷拂起書卷一角,露出裏麵生動形象的圖文,婦人倏忽如遭蛇蠍撕咬,臉色羞臊的幾欲滴出水來,輕啐一聲後,慌忙轉過身去。
瘋子嗬嗬一笑,也不惱怒,反而堂而皇之翻看起手中被婦人唾棄的神仙書來。
不知是被神仙書精彩圖文給撞亂了心神,還是被瘋子的兩聲壞笑給晃了眼睛,總之,婦人手中的搗衣木棒就好似喝醉了酒一般,不是朝左偏就是落向右邊,沒有一記是落在水中衣物之上。
就在這時,在遠處踏水而玩的稚子,似有感應回過頭,朝湖畔婦人方向看來。
瘋子驀然有感,抬頭望去,同時揮了揮手中的神仙書,仿佛在說,來啊,這裏有好看的小人書哩!
稚子剛想踏水而來,卻是被搗衣婦人擺手拒絕,羞臊地臉頰上通紅通紅,猶如兩朵豔麗飛霞,鮮紅欲墜。
瘋子停止晃動手中的神仙書,卻也並未收起,就隨手攤擱在腿上,頗為遺憾說道:“此書已是孤本難覓,少看一眼就真的是少看一眼,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小老弟不珍惜這次機會,以後要是後悔,可真真怨怪不到我身上了啊!”
說罷,瘋子搖頭晃腦,然後重重歎息一聲,似乎是在替遠處那位小老弟不得看神仙書而頗感無奈。
搗衣婦人驀然起身,抱著尚未洗好的衣物扭頭便走,明顯是不想再聽身畔這個滿嘴荒唐言的瘋子胡說八道,前腳剛稱呼完神仙姐姐,後腳便叫稚子為小老弟,這等驢唇不對馬嘴的混亂關係,婦人怕是被氣到吐血。
瘋子跟著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沙,慢悠悠跟在抱盆疾行的婦人身後,但似乎是因為婦人腿腳孱弱無力的原因,手拿一卷神仙書滿嘴荒唐言的瘋子始終甩脫不得,前後距離自始至終保持在三兩步之內,但凡瘋子一伸手,就能拽拉到婦人飄飛的裙擺。
如此這般你不言他不語的走了許久,搗衣婦人終是知曉自己擺脫不得身後這個不要臉皮的瘋子,停下蓮步扭轉腰肢,惡狠狠說道:“你我素昧平生,當此別過最好,隻當萍水相逢一次,因果此起此了,如何?”
瘋子笑而不語,搖著頭,擺明了要跟到底的架勢。
婦人神色凝重,想了想說道:“這裏如你所看,大妖無數,絕非僅我二者,即便你出手殺得了我們兩個,但你可有把握走得出去這片廢墟,要是你想憑借手中那卷神仙書的話,我勸你還是量力而為,這種事可做不得嚐試,畢竟失敗的代價,就是性命的逝去,孰輕孰重,不用我說,你心中自有定數!”
瘋子訝然而歎,道:“前腳還有說有笑,聊敘地親如一家人,怎的這才剛剛過去多久,就變得這般冷血無情,要是被我那撈魚的小老弟知道,他心中的神仙姐姐都是這等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女人,想必他會很傷心的!”
婦人頗為忌憚地遠眺一眼數百丈之外的湖畔,猶豫一番後,說道:“你的那位小老弟,是儒門弟子,也算與廢墟有莫大的因果關聯,我可以答應你,放他一條生路,隻要你們現在退出這片廢墟,並且答應不再涉足其中,你看如何?”
婦人所說的放條生路,原因在於小書童在湖泊當中所撈遊魚,皆是這片廢墟中儒門最後氣運幻化而成的湖泊水精,但凡小書童撈取一條,這片廢墟即會損失一條遊魚的氣運,而損失一條,就好如河堤水壩裂出一道縫隙,潰壩決堤的風險會大大增加。
瘋子雖然不知道廢墟與湖泊的玄妙關聯,但從婦人凝重的神色裏,多少還是窺出幾分真假的,聽話聽音,尤其是聽女子婦人話音,瘋子素來聽不錯一分一毫。
把神仙書收入袖中,瘋子雙手攏袖,看著姿容絕佳的婦人,說道:“你這誆人的本事還是不夠厲害,就憑你區區一位仙王境的小妖,說出話的份量怎的聽上去比那些縮頭縮尾的老妖還要厲害,誰給你的勇氣與自信,莫非真是這張俊美臉蛋給與的不成?”
搗衣婦人終是放下手中衣盆,又隨手將搗衣木棒插在地上,雙手在眉清目秀的臉頰上輕輕一扯,一整張的麵皮就被婦人撚夾在指尖,失了麵皮的臉麵血漬呼啦,觸目驚心,甚至有活物在血肉中擠湧,這幅駭人膽魄的畫麵,不嚇死個誰也會嚇得三魂六魄逝去大半。
但婦人偏偏遇上的是個瘋子,一個舍得用臉皮墊腳的瘋子,這等觸目驚心的畫麵,她不知道眼前這個瘋子看過千遍萬遍,較比這副凶殘畫麵更甚的,瘋子也能波瀾不驚,何況她才是區區仙王境的小妖?
昔日妖族的逍遙仙境老妖頭爆飛劍,不比這撕扯麵皮精彩?
不論是頭爆飛劍,還是撕扯麵皮,都不過是承認了妖族身份的一種手段而已,就好像儒門弟子身上的長衫,道門弟子腰間的法印,西天佛門滿口的阿彌陀佛。
露出本來麵目的婦人,麵目猙獰,聲音似乎是從喉嚨中擠出,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真以為這片湖泊能困住我等,不過是不想打破此中平衡罷了,勸你一句,我家大人在我將聚妖塔插在地上的時候,已經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現在正往這邊趕來,這其中還有片刻時間,生死你定!”
地上的搗衣木棒,在婦人撕裂麵皮的同時,已經顯化出原本麵目,一根不知材質,兩頭尖尖形如彎月的器物上,鐫刻著三層栩栩如生的樓閣,最高一層的樓閣上,赫然端坐著一位婦人,中間一層的樓閣上,是被鐵鏈束縛的金甲神將,最底層的樓閣,因為被插在土裏的緣故,看的不太真切。
這根形如彎月的器物,便是妖族的聚妖塔,被婦人拿來浸水搗衣,不過是想假用儒門氣運衝撞樓閣小天地的束縛,有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意味。
瘋子聽婦人“善意提醒”後,莫名誠惶誠恐,嘴唇子直打哆嗦,話也說的不甚利索,道:“你這婆姨,委實不厚道,與你不過是鬥嘴說趣而已,怎的還當真了不成,調戲你這小妖,還他娘的真來個大妖,萬一打不過,傳出去多不好,我不要麵子啊!”
瘋子急得抓耳撓腮,渾若熱鍋上的螞蟻,神色已然沒有了先前的淡定,兩條眉毛擰斷好幾截,臉色慘白如紙,如喪考妣。
婦人咯咯而笑,一咧嘴就有活物從嘴裏掉落出來,看到這個膽大妄為的家夥變成這般模樣,婦人心中所受的那些憋屈鬱悶,頓時一掃而空:“把你剛才拿出來的那卷道門《曆代天師混合都天大雷琅書》交出來,就可任你離去!”
瘋子聞言,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神色驟喜,慌裏慌張抖擻衣袖,一大堆書卷好如雪花,頃刻之間被抖摟落地,什麽《神君雷霆奧旨》、《還元篇》、《複命篇》、《五雷真文》等等。
婦人看的眼皮子直跳,這些經卷皆是道門無上密卷,屬於天師神君嫡傳方才有資格修學的秘術,誰曾想到一個不是道門弟子的外人,身上竟然會裝著這麽多道門秘術,難道那座道門現在改了規矩不成?
滿頭大汗的瘋子,終是從一堆雜七雜八的書卷中找尋到了那卷《曆代天師混合都天大雷琅書》,顫顫巍巍遞給了心情舒暢的婦人。
婦人接過泛黃經卷,卻是戛然靜止,仿佛被施了定身術法一般,甚至嘴裏擠湧向外爬的活物也一並靜而不動。
瘋子咧嘴一笑,從婦人手裏拿過經書,輕輕撣了撣兩下,似乎是嫌棄婦人弄髒了皺巴巴的書封,隨著一抹侵入書卷的黑霧被撣落,瘋子這才大袖一攬,將地上橫七豎八的一堆書卷重新收入袖中。
遠處,婦人先前示意讓其遠遁的稚子小妖,正踏水而來,稚子小妖與婦人是一種妖物不同時態下的兩種產物,歸根結底,有點類似一棵藤上結出的兩個瓜,說不上誰是誰。
瘋子屈指崩彈,一根繡花針飛掠而去,電光火石之間,洞穿稚子眉心,心府,腰腹等幾處身體大竅之地,而後須臾折回。
尚未來得及變身的稚子轟然倒地,生生在湖泊中砸出數十丈的浪潮,足以可見其身斤兩之重。
收拾完小的,瘋子對婦人吹了口氣,一塊塊血肉瞬間由內而外開始崩碎,隻不過仔細瞧看下,身體內部的血肉已經形如焦炭,隻有體表血肉完好如初。
婦人接那卷《都天大雷琅書》時,已然無形之中觸發了此書的禁製,而這道禁製,與道門大天師親臨,掌落驚雷降妖無異。
道門道主之下,赫然便是以天師神君為尊,但若論及降妖,天師無疑比神君術法有成。
道門天師一脈,昔日甚至還曾開枝散葉,延續出幾脈專門降妖的門類,隻不過未得天師刻意庇護,最終未能流傳下去而已。
瘋子眺望廢墟深處,手指摩挲著下巴,既無膽怯,也無自傲,淡定自若,仿佛一口古井,平靜無波。
在他舉目所及之處,可見一位金甲神將正大步而來,那金甲神將恍若神道金身降世,縱然身上那副金甲斑駁褪色,但也是通身燦若金輝,視而刺目。
瘋子淡淡一笑,視線再望遠,一直看到那座城牆極南之地,在那裏孤零零矗立著一座幾近坍塌的金色門戶,若是門戶上的匾額不曾被打碎,自然能一眼認出這座門戶“姓甚名誰”。
在那座有著極盡輝煌古史的門戶前,正靜靜站立著一位神色恍惚的年輕人,雙眸微眯,似夢非夢,似醒非醒。
瘋子見之,呢喃道:“夢回南天門,卻是物人皆非。”
收回視線後,瘋子扭頭衝千裏之外的馬車心聲傳音:“張老頭,你再不出來,我可真玩不起了,這回似乎捅了個馬蜂窩!”
遠觀看熱鬧的張聖人回音道:“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自己捅的窟窿自己縫補!”
瘋子聞言,習慣性撇撇嘴,傳聲道:“來了有三位大妖,正好你二我一,要是再半路殺出一位,我怕你以一敵三,有些吃力啊!”
話音剛落,廢墟深處,又有兩頭大妖現身。
瘋子幹脆席地而坐,大咧咧的說道:“你三我二,這有點不公平啊,聖人老爺怎的也是代天行道之人,這些不知死活的大妖,是不是太囂張了些,簡直不把你這位聖人老爺放在眼裏,要是我,簡直忍不了!”
馬車無聲而至,張聖人躍下馬車,一腳踹在瘋子腿上,罵道:“就你這張破嘴,再給你千年光景,也當不成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