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來了
老城牆外,墨雲從天塹處潮水一般湧來,在空中形成一個方圓千裏的巨大墨色雲旋,伴隨墨雲潮湧而來的,還有一道道隱匿雲層中隻聞其聲的紫黑劫雷。
浩大的聲勢,堪比原古祖龍出行,炸雷聲響徹雲霄,震得整片天幕都在顫動,仿佛下一刻即要崩碎。
最先看到天變的馮笑,顧不得將手中拎起的鼠籠拋給專門“刑訊逼供”的老道,一陣風起直奔村尾老城牆。
埋頭拿根草芥撩逗鳥籠中翠鳥的老道,驟覺天色似乎一下子陰沉許多,似乎有暴雨將至,抬頭正準備問一下馮笑,用不用和點草泥把屋頂滲雨的地方修繕一遍,卻發現馮笑早已不在,並且鼠籠也一同消失。
“哢嚓”,村尾方向傳來一聲萬鈞雷霆炸響之聲,嚇得老道連忙縮縮脖子,生怕炸雷會落在自己頭頂一般。
門外,幾道身影疾馳而過,明顯是直奔村尾方向而去。
老道起身,拎著鳥籠,遠眺村尾陰沉天色,疑聲:“這麽熱鬧?”
一番猶豫不決後,老道一咬牙一跺腳,眼神堅定,自我安慰道:“不會一直倒黴,老天爺還是很靠譜的!”
門外又有幾道身影風馳電掣而過,很明顯都是衝著村尾而去。
豁出去了!
老道看一眼鳥籠裏掩翅且瑟瑟發抖的翠鳥,便幹脆拎著鳥籠子直接出門,孰料前腳剛踏出大門,一道不知從何遊曳而來的電弧就當即炸響在身前咫尺之遙,焦土飛揚中,老道須發皆張,滿麵焦黑之色,口吐嫋嫋白煙,手中的鳥籠也不幸中招,可憐的翠鳥如同被潑灑了濃墨,並且渾身抽搐!
“呀呀呸……”
突然,渾身抽搐的老道大嗬一聲,從袖裏摸出一張血跡斑斑的符籙,夾在指尖並指作劍,邊跳腳揮舞邊念念有詞,如此持續了片刻,老道最後單腳立定,左手提鳥籠,右手劍指前方,大嗬一聲“定”,而後長吐一氣後,方才小心翼翼收回符籙。
做完這一套降妖除魔“保命操”,老道抖抖衣袖,虎軀一震,拎著鳥籠,邁著標準的八字步,向村尾走去。
城牆之上,相距不遠便有三五身影屹立,馮笑收回遠眺視線,左右看了看,來的也算全乎,貌似就差村頭那三四家未有來人,甚至一直冷眼旁觀隻坐而垂釣的老更頭都來了,馮笑暗道一聲:“好是熱鬧!”
不遠處,巨大的墨色雲旋遮天蔽日,雲旋中心**道遊曳不定的紫黑雷霆令人心悸,那股子毀天滅地,俯瞰眾生的威勢,讓所有人都卑微似螻蟻,生不出半點與之抗衡的心思。
最先到城頭的老壽頭從不遠處走了過來,看一眼馮笑手裏的鼠籠,說道:“王丁沒給你說過這原古九重紫薇神雷?”
馮笑搖搖頭。
一向頗為神秘的老壽頭難得生出肅穆之色,看著雲旋中央盤踞的龐然大物,說道:“如此怕是那王丁也未曾親眼見過這種亙古罕見的劫雷,哎,下界若不是有人觸犯原古神道禁忌,怕是這鬼地方也招不來如此災禍!”
一股風聲呼嘯而來。
穿著短打露出好似虯龍纏繞肉身的鐵匠出現在馮笑身側,看著波雲詭譎的雲旋,似乎陷入某種回憶,說道:“紫薇八重神雷,後一重威力是前一重的疊加,一般享受大逍遙的神隻才有資格招引,下界招引這種神雷,基本是無解的死局,至於如何招引……”
鐵匠話未說完,他也無法斷定這種本該隨同那個時代崩碎的神罰之物,怎麽會隔代降臨,莫非是那位幾乎一統萬界的大人物未曾如傳說中那般殞命葬坑,還是說隻要有神道人物苟活,這神罰便永不會崩碎回歸大道?
鐵匠腦海湧過無數光景碎片,雖說他神魂尚且有缺,一時半會也無法補全,但得益於他終日掄錘萬次,錘煉刺激重重被封印的剩餘神魂,就這被他已經砸開十之三四,雖然回憶有限,但偶爾也有靈光乍現的時候。
想了想,鐵匠說道:“王丁不在,你代巡天職,那我就給你講一下,我要下去一趟,動靜可能會稍稍大一點……”
話音未落,鐵匠已然踏地而起,挺拔身姿在空中呼嘯而去。
馮笑愣了愣,這是……商量的態度?
老壽頭咧嘴大笑,笑罵道:“狗日打鐵的,腦殼真真是榆木疙瘩!”
就在這時,不遠處雲旋中央,那八條龐然大物莫名齊刷刷側頭,透過重重雲海,一雙雙冰冷眸洞裏竟然生出不輸人族的戲諷之色,望向老城牆方向。
城牆上所有人,頓時如劍懸頂,神魂顫栗,頓生滄渺之心。
同時所有人如墜雲端,不明所以,這自始至終都未曾將所有人放在眼裏的神雷,為何突然轉了性子,舍得看他們一眼?
馮笑莫名心有所感,回頭看去,明顯遭了雷擊的老道正手拎鳥籠,頭貼符籙,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果真是托了老道的福!
不過居高臨下的戲諷一瞥,神雷便不再關注老城牆這邊,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那股威勢,也須臾之間消失一幹二淨。
不過,雲旋默然向遠處橫移了百丈之遠。
所有人看的是一陣錯愕。
老壽頭神色古怪地認真看了老道一眼,足足呆愣了一刻鍾,方才啞然失笑,說道:“還真的是亙古獨一份的氣運,佩服,佩服!”
說罷,自覺平掠而去,遠離這片“被天道格外垂憐”之地。
不遠處,有人已經知曉老道身份,便對旁邊不明所以之人解釋,當所有人都知曉老道“特殊身份”後,一如老壽頭一般,不自覺向遠處挪了挪步子。
馮笑皺眉看去,恰有一道目光同時望看過來,是於香火台有過一麵之緣的虢氏少爺,身邊跟著那個喜歡獨坐城頭貪吃燒雞的小書童。
二人相視一笑,視線交錯移開,虢氏少爺視線落在老道身上,再滑到手頭鳥籠上,又折回釘在鼠籠上,所看皆不過一瞬光景。
馮笑則是繼續遠看,隔著虢氏少爺的,是一位麵孔陌生的中年人,一身雕龍銀白華袍,頭插玉簪,雙手負後,被雲海蕩起的風輕輕吹拂,說不出瀟灑風流之態。
中年男子衝馮笑點頭微笑,馮笑拱手一禮。
隔著中年男子的,是與老更頭頗為投緣的褚知秋,如今走到哪裏,都不舍得放下懸掛腰間的一個小魚簍,魚簍自是老更頭二人君子之賭後所贈,至於魚簍裏究竟裝有何物,褚知秋素來不置一詞。
褚知秋衝馮笑晃晃白瑩瑩的拳頭,一臉壞笑。
馮笑頭疼不已,隻能自動忽略這個難纏的姑娘。
突然,馮笑急忙抬腿看了一眼,方才長吐一氣。
再遠處,就是難得一見的張氏,佘家,崔氏,高家,趙家等些許人,獨獨不見金雞大人的身影,看來這位最令王丁欽佩的大人,當真是雷打不動的懶散!
輕易不下無名山丘,據說是金雞大人的處世宗旨。
晃散心頭這些有的沒的雜念,馮笑縱身一躍,斜掠入雲海,如魚潛水,倏忽即逝。
馮笑認為他有必要下去一探究竟,若是下方烏煙瘴氣,這次招引來神雷,下次說不定搞出多大的亂子,聽王丁提及過,下界於這座“村子”是相輔相成的玄妙關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還有,就是王丁交代過鐵匠下界一事,可有針對性的撒瘋,但隻可限於片隅之地,這次鐵匠趁此關頭下界,容不得馮笑不多心。
還有王丁寥寥提及過,鐵匠婆姨的些許神魂貌似在下界,因為牽涉一些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王丁不願多提,也就簡言概過,馮笑推測這也是為何王丁默許鐵匠偶爾可下界“興風作浪”的原因。
遠遠避開浩大雲旋,馮笑摸出兩張黃紙符籙貼與腳下,禦風而行,這便是馮笑為何敢下界的倚仗所在,通常而言,禦風而行,一般是小逍遙二重境界之上方可做到的事情,也就是所謂的宗師境,若不是瘋子交給他這點寶貝符籙,馮笑也不敢以身犯險,畢竟禦風而行委實不是說書先生口中那般輕鬆寫意甚至瀟灑愜意,不說墜空摔死之危險,僅說半空罡風拂麵,就遠沒有什麽瀟灑之態可言,更不用說還得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美好樣子,其中辛苦也隻有宗師之上才可領會,這也是為何更多神仙聖人喜好駕馭各種飛行法器的深層緣故所在,亦是墨子巨匠所在的匠爐深受各家仙門追捧的原因。
尋著雲旋傾瀉的方向,馮笑小心翼翼禦風而行,掠過奇山峻嶺,山川大江,數不勝數的大美風光盡收眼底,一路罡風拂麵的辛苦頃刻煙消雲散,馮笑這才暫時領略到宗師級別高人獨有視角的魅力,心中暗道:“或許這就是時常有宗師寧願挨受罡風拂麵之苦,也不願駕馭飛行法器的原因吧!”
領略過山水形勝的大美風光,馮笑遠眺一眼遠處雲旋,那半邊天際近乎陷入黑晝,唯獨可見的光亮便是頭頂雲層中不時迸射的紫黑電弧,偶爾竄射一道落在地麵,即是一聲震耳欲聾之響,山石焦碎,百裏焦土。
山間小如螻蟻的樵夫嚇得匍匐在地,磕頭不止,山林飛禽走獸,瑟瑟發抖,有略懂天道的精怪,更是虔誠敬天,口中念念有詞。
降低高度,複行百裏,入目之地房倒屋塌,慘無人煙,屍臭之氣直衝雲霄,方圓百裏不見一隻活物,倒是一口口未被掩埋的屍坑周邊,聚攏著不少啖食腐肉的柴瘦動物。
一整座城鎮淪為無人之地!
再行數百裏,同樣慘絕人寰的情況再次出現在馮笑眼前,十室九空,腐屍及野,貪食的豺狼野物確實遍地肆意而行,偶爾會為唾手可得的腐肉撕咬幾下,也不過是“酒足飯飽”後自娛自樂的活動而已。
觸目驚心!
一連飛掠過相近的三四座城鎮,情況大抵相同,甚至山林之中飛禽走獸皆無一例外,這種令一地活物死絕的凶殘手段,使馮笑腦海中不自覺的蹦出一個名字:魔門!
瘋子留給馮笑的玉牌之中,專門有儲物一角,存放了整整十餘箱雜書經卷,馮笑打開一箱看過,門類五花八門,甚至連俗世小說家撰寫的那種不入流小說都有,其中有一本《集靈記》就記載了些許關於魔門的雜談,其中有人就說魔門名字平庸,行事手段也非世人撰想,唯態度偏激,若是入得佛門,洗心革麵,倒也可被世俗接納。
突然,馮笑一摸胸口,想到昔日心府之地蘇醒的那位魔主,記得在神魂散去之際,魔主曾言留予他一點東西,也不知是什麽,但今日觸景生情蹦出原古時代與神道平分秋色魔門的名字來,不得不讓馮笑再次審視自身心府。
難不成這位存活於自己心府之地的魔主大人,與自己耍了個再活一次的小驚喜?
暫且將事情石沉心河,看一眼不足千裏外波動愈發劇烈的雲旋,馮笑開始壓空疾行,趕在那紫薇神雷降下之前趕到招災之地,一探究竟,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不到一刻鍾,馮笑終是來到北海之側的最後一座城鎮,墨雲低垂,晝夜難分,一步之遙也難以看清眼前之物,馮笑從袖裏摸索半天,終於拿出一顆鵝卵大小的夜明珠,光芒四射,周身一丈之地映照分明,馮笑不自覺的點點頭,這得感謝那頭古猿,這夜明珠正是古猿壓箱底的寶貝之一,不曾想眼下倒是物盡其用!
借著光亮前行片刻,終是看到被法陣罩住的城門,天空雲旋已經壓的極低,也就是說時間緊迫,馮笑再耽擱片刻,怕是這方圓百裏即是化作一片雷海,他再想找尋點滴東西,自是毫無半點可能。
可如何破陣?
一道靈光乍現!
馮笑喜出望外,衣袖摸出一張黃紙符籙,不過這次紙上畫的是一架五彩斑斕的虹橋,馮笑手捏符籙,口念咒訣。
須臾之間,
一架五彩紛呈的彩虹橋頭橫陳腳下,橋身無視法陣,橫跨而過!
另一端則隨馮笑心頭念想,直落雲旋落下之地!
馮笑不敢再拖延,躍橋而上。
幾步路後,眼前便出現一道頂天立地的熟稔身影!
馮笑一愣!
那道身影驀然轉身,四目相視,隻聽轉身之人,說道:“狗日的,你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