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畫中人
烏鴉道人如何也想不到昔日生死大敵,今日搖身一變,竟成了身份尊貴,境界超群的神仙人物。
大廳前方衝他執杯的青衣男子,是昔日同門師弟,二人皆拜在一位名為“小天師”的道人門下,雖說這小天師與那道門大天師隻一字之差,但二者委實沒有半點關係,烏鴉道人也曾厚著臉皮趁師父酒醉微醺之際問詢過,但得到的答案與常日回答無異。
“師父在家中最小,因為羨慕古經舊書上那些天師降妖除魔時所施的雷霆手段,故而鬥膽給自己取了這個小天師的名諱。”
在那個大半輩子以古經為伴的老道“飛升”後,確切說是凍餓而死於廟中之後,烏鴉道人與這個蓬萊師弟就成了本該守望相助然則刀兵相見的死敵,起因源於老道糠枕下壓著的一卷劍經。
烏鴉道人跟隨師父野狐老道二十餘載,從正值瀟灑風流的年歲一直伺候到垂垂老矣之齡,降妖除魔的厲害本事半點沒有學到,吃酒打屁聊葷嗑的本事倒是大有所成,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烏鴉道人也問過自己師父幾次,為何自己名號與師弟相差甚遠,說出去大都不認為是同門,曆經滄海桑田的野狐老道如何能聽不出自家這個心有誠摯的弟子話裏深意,認真看了看一臉真誠的大弟子,野狐老道指了指無名觀外的一棵近乎枯死的老樹,解釋道那年收你入門,恰逢這樹頭剛剛落窩一家烏鴉,也算天道有緣,喜事雙至,因此就將給你取了烏鴉一名號。
至於那個一年難得見麵一次的劍仙師弟,老道沒好意思問為何師父給他取了蓬萊的仙名。
因為烏鴉道人記得師父曾說過,他與師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這一世能共拜師門,有同門之誼,便是他與烏鴉最大的幸事。
回憶昔日種種舊事,那一劍刺心已然過去十餘載,今日再相逢,物非人亦非,師兄弟二人情意早已淡薄如紙,刺心也好,斬情也罷,一切風吹即過,烏鴉老道再無半點怨懟之心。
至於襠下衣物浸透,與執杯遙敬酒的青衣師弟無關,全然是因為紅裙稚女的緣故。
烏鴉道人與馮笑在半路所言,句句屬實,沒尋來願意可憐他的道友,招來的那一通皮肉之苦卻也為真,紅裙稚女即是將烏鴉老道幾乎一刀劈成兩半的狠辣茬子。
“黑熊精”發現身旁老道麵有異色,沿順老道閃躲不敢迎其鋒芒的視線看去,紅裙稚女正做一個手掌橫抹脖頸的動作,意味鮮明。
“黑熊精”瞅一眼老道半身泥濘,體有創傷,再加上這半晌入耳的閑言碎語,當即心中了然,顯然在遇到他與瘋子之前,烏鴉道人怕是受了不少苦頭吃。
既然如今老道與他們二人也算是有了君子契約,自然就是同道中人,關係自然遠比周圍一眾精怪和紅裙稚女親近,幫親不幫理,自然是當下首選。
“黑熊精”也無任何多餘動作,僅僅冷淡看了前麵紅裙稚女一眼,順手執杯與老道吃了一杯酒水,意思很明了,老道是我的人,你掂量著看!
紅裙稚女收到一頭黑熊精眼神挑釁,當即火冒三丈,“噌”的一下就要掄刀起身算賬,就在這時,一陣囂張霸道的笑聲從大廳後方響起,緊接著便走出一位龍行虎步的青麵男子來,手裏舉著一壇子酒香濃鬱的酒水,邊走邊笑,同時精光內斂的視線在大廳一眾精怪中遊走,在後方黑熊精一桌稍有停滯,便一閃而收,舉酒笑道:“明日壽誕,今日眾家神仙願意前來捧場,便是給了青獅莫大顏麵,也算不負神仙洞三字之盛名,來,青獅願飲此一壇,以敬各路神仙,青獅先飲為敬!”
青獅精仰頭灌酒,“咚咚咚”片刻光景,一壇酒水便全然入腹,喝完酒水,青獅精哈哈一笑,坐上黃金寶座,喚嘍囉又遞來一壇酒水,方才俯瞰一眾精怪,笑道:“百神山方圓八百裏神仙,青獅皆一一遞去拜帖,本想著借此良機與眾路神仙敘敘情意,可奈何有仙家委實不給情麵,先差人盜去神仙洞一眾奇珍異寶,再佯裝無所顧忌的赴宴吃喝,此等辱沒百神山名聲的醃臢之輩,著實讓青獅難以接受!”
話音落地,廳中一眾神仙神色各異,心思流轉,更有者已經四下張望,似乎試圖從旁人身上獲取蛛絲馬跡。
廳中仿佛是砸山入海,一團亂糟,議論紛紛,心思各異。
青獅精趁機說道:“青獅方才瞧看了眾路神仙的獻禮,確認盜賊有混跡之嫌,開誠布公的講,那幅山水玉樹畫卷恰是青獅昔日心頭所屬,本以為被盜後再無再見可能,孰料有些人機關算盡,以為青獅已然忘記,奈何天道昭昭,這次竟然送上門來,當真以為我神仙洞任人宰欺不成?”
青獅精拂袖而起,陰狠目光直落大廳後方,一眾精怪這才明白過來,順著視線望去,赫然是一桌無甚名氣的精怪,一頭黑熊精,一位老道而已!
倒一眾精怪回過神來,頓時認出那老道不是倒黴道人還會是誰,至於黑熊精也許是剛剛修道小有所成的精怪而已,跑出來想借著機會鍍金,混個臉熟,一個平日被欺負慣了的老道,一位無甚名氣的小妖精,這樣的組合確實是最適合拿來開刀下手的,理由很簡單,技不如人。
青獅精遙遙質問道:“敢問仙師,後廳那副山水玉樹畫卷可是二人所送?”
黑熊精看一眼“豬精”,起身回道:“確實是在下所送,不過……”
黑熊精沉吟,話裏似有隱情,停滯幾息後,繼續說道:“那副畫卷是在下與這位道友於一處遺跡中所獲,道友識得那是一副藏寶圖,便與在下商量,要獻禮於大王,這才一路趕來,赴宴吃喝!”
青獅精疑聲說道:“哦?如此說來,莫不成是本大王在這裏信口胡謅,編造盜圖之名構陷你們二人?”
烏鴉道人聞言,嚇得臉色煞白,口不能言。
黑熊精掃視一眾作壁上觀客的精怪,麵色不改,說道:“在下自有手段,斷識畫卷真正主人,不知大王可否敢讓在下一試?”
青獅精頓了頓,大手一揮,笑道:“有何不敢?”
幾個嘍囉拿來一副畫卷,徐徐攤開,畫中山霧水汽倏忽撲麵而出,待霧氣散去,眾精怪嘖嘖稱奇之餘,也終是看清畫卷內容:遠山近水之景,一座垂抵天地的重山,隱於雲海之中,山上隱隱可見亭台樓閣,山巔亦有華彩叢生的成片殿宇,若有若無的嫋嫋仙樂飄入耳畔,仿佛山巔殿宇內,真真居住著一眾餐風飲露不見世俗的神仙聖人。重山之下,自是一條筆墨極多,橫流整幅畫卷的長河,而在長河源頭,則是一池幽幽碧水,視線望之,赫然有神魂淪陷頭暈目眩的錯覺,有幾位膽大目視的嘍囉,湊前看之一眼,便當即昏死過去。
山水形勝,重山,水潭,長河,雲海,再無其他多餘筆墨。
一眾精怪自然看出畫卷神奇之處,再不會有人出聲質疑獻禮之輕,待回過神來後,皆齊齊看向口出狂言,要證明畫卷原主的黑熊精。
隻見黑熊精行至畫卷前,也不多言,雙指做筆,淩空一嗬,“筆來……”
飲墨,提筆,落筆,動作大開大合,一氣嗬成,行雲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