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二兩酒水下腹,老仙師多少有些腳步輕飄。
晃蕩著愜意的步調,老仙師走到街邊一座賣麵食的攤肆前,點了一碗湯汁濃鬱、麵食勁道的湯麵,與即是掌櫃又是夥計的憨醇男子交待少放香油後,老仙師便坐在無甚生意的桌前,望天發呆。
這兩年中,鎬京城的節氣輪轉變得愈發紊亂,有時烈陽高懸的夏日卻大雪紛飛十天半月,將人眾千萬的鎬京冰凍成一座冰城,有時秋高氣爽的秋日卻火日當空炙烤沒完沒了,鎬京城仿佛被扔進一座烈焰洶洶的爐火,如此反複無常的天氣,帶給鎬京城的除了路有凍死、熱死骨,似乎也別無其他影響。
如此變化極端的氣候,除了鎬京城似乎別無影響,城內的泱泱眾人依舊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偶爾從那座無人敢涉足靠近百丈距離的金碧宮殿中傳出龍顏大怒的竊語,但很快就被滾滾塵音衝淡混淆,最後變成不知真假的縹緲之言。
老仙師心神恍惚,這座城池拋開蕭牆內患暫且不說,僅是縈繞在氣運華柱周身的兩條惡蛟便令人望而生畏,當然,對於凡夫俗子而言,自是望斷眼目也看不出異樣,可於懂得望氣觀運的山上仙人,情境又是大為不同。
“惡蛟相爭,必殃及無辜,好在另有潛淵福蛟隱而未出,隻待契機成熟,一朝風雲起,歸來為天龍……”
老仙師先前在皇宮做的那點手腳,正是為了等待二蛟相爭風雲起,少年郎周穆是他務必要相扶到底的人中龍鳳,先因緣際會收之為徒,再潛移默化教誨,隨手為之些許不費吹灰之力的小事,靜待水到渠成的那一日。
草蛇灰線,伏延千裏。
老仙師行事一向如此,有些隨手埋下的灰線,過了數百年方才被看出門道,正因為如此煞費周章,老仙師才會敗走麥城,否則也不會淪落至此。
吃兩口價錢公道的湯麵,老仙師驀然想起一事,便掏出一塊碎金悄然彈指落在桌下,而後三兩口吃完麵條,抹嘴撂下銀子匆匆離去。
生意冷清,掌櫃也有時間收拾碗筷,滿臉笑意送走仙風道骨的食客後,倏忽笑出聲來,自家這破爛小店竟然能來山上神仙哎,這等光宗耀祖的幸事,回去與婆姨說,家裏婆姨免不了要去廟宇敬香添香火!
喜上眉梢的掌櫃端著碗筷,忽然覺得腳下頗為硌腳,低頭看去不禁嚇了一跳,一塊金光耀眼的東西安靜躺在那裏,憨醇男子連忙揉眼,生怕自己看花眼,他哪裏有這等坐撿金銀的好運氣,這輩子他最大的好運氣便是娶了一位賢惠體己的婆姨,給他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小日子過得滋潤舒心,此生他已無所求,至於白日可遇神仙,這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老神仙走的匆忙,怕是掏銀子時掉落在此,此時怕是找尋的一腦門子汗,今日晚些收攤,希望老神仙能尋到這裏啊!”
憨醇男子將金塊放進裝錢匣子,全無再做生意的心思,老神仙怕是找的辛苦啊!
遠處觀望的老仙師麵無神色,掐指一算,心中失望透頂,抬頭看一眼這片渾濁的天幕,不知該說些什麽。
接連兩件瑣碎小事,看似無甚緊要,老仙師卻心裏冰涼,有時候市井小民指天罵街,老天爺不長眼,大概就是如他現在的心情一樣。
回到客棧後,恰好撞見少年郎周穆火急火燎出門,簡短問詢後,老仙師了然於心,原來是俠義宮被一夥人上門砸招牌,兩撥人僵持不下,多虧有懂事幼童溜跑出來告知周穆,周穆這才著急出門。
老仙師安慰少年郎周穆勿要自亂陣腳,本打算回房間安穩心神,卻倏忽換了心思,與周穆一同趕往俠義宮。
俠義宮,名號起的響亮,行事更是俠義凜然,從開宗立派以來,每日在街頭所做鋤強扶弱之事,便有雙手之數,雖是些教訓偷雞摸狗之輩的小事,周穆等人做的卻異常認真,還會時不時開一場反思醒悟的大會,十餘位背景懸殊的少年郎湊在一起,交流暢談彼此想法見解,也偶有爭執怒罵,但終歸還是心係一處,朝著一群人最初的那個夢想大步而行。
二人趕到俠義宮時,暫做門麵的屋子正被一群鮮衣怒馬的紈絝子弟堵個水泄不通,與紈絝子弟對峙卻不退步的七八個少年郎,神色雖有緊張,但好在一直咬牙硬撐,氣勢上絲毫不遜人數多出己方的紈絝子弟。
周穆擠進屋子,正橫眉怒視紈絝的俠義宮眾人見之,不禁長吐一氣,有主心骨周穆在,事情也就有了解決之道。
周穆上前,與立身最前瞪目怒視己方的夥伴使了眼色,視線又在眾人臉上掠過,方才轉身氣定神閑站定,與對方叫囂最盛的一個獐頭鼠目之輩對視一笑。
“敢問眾位何事登門?”
周穆拱手一問,語氣平淡,不像是與人叫陣該有的態度。
“嗬嗬,周少爺貴人多忘事,也罷,就讓再下提醒一句,十日前我有兄弟在柳紅巷吃花酒,被你的人給打了,至今下不的床走不得路,你說這筆賬怎麽算?”
唇生鼠須的男子踏前一步,指著周穆,冷笑說道。
周穆頓時回憶起來,十日前傍晚,他與俠義宮眾人救下過一位被親父賣於柳紅巷的小丫頭,期間倒是與兩位年輕男子拳腳過手,隻是那兩個家夥著實草包,三兩拳腳便濕了褲子,屁股尿流慌張離去。
“確有其事,隻是與你那兩位兄弟過手後,我那兄弟也在床上躺了足足五六日,你說這筆賬怎麽算?”
周穆笑道,視線掠過人群後衝他直眨眼的老仙師。
“這……”
鼠須男子愣了一下,有些接不上話。
他那兩兄弟年紀輕輕,身體卻早早被酒色掏空,終日麵有菜色,腳步輕飄,那一日不過是被周穆等人輕輕推了兩下,就濕了褲子,何談拳腳過招之說,隻不過這番實情如何說得,自家兄弟麵子被拂,就等同自己臉麵被人摔打,這口氣如何咽得?
孰料對方現在同樣反咬一口,這等無憑無據的事情,就如同黃泥掉進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讓他再張兩張嘴也辯說不清。
“哦,兄弟,你不在床上躺著,跑來這裏幹嘛?”
周穆看著嘴角染血、腳步趔趄而來砸場子的老仙師,委實驚訝。
鼠須男子一看,如喪考妣,心中可謂是懊悔到了家。
不是冤家不聚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