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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何苦來哉

  無名山丘,公雞大人心情頗為不爽。


  先是被它最不喜的婦人打攪了清夢,待它好不容易送走瘟神,村頭終日不苟言笑的老更頭又鬧出大動靜,因而心底最後那點睡意基本蕩然無存。


  無精打采躺在自家這一畝三分地上,公雞大人輾轉反側,王丁的話可以暫時不考慮,但老更頭沉寂那麽久,偏偏在此關頭搞出這麽大動靜來,莫非是與王丁在玩手段,還是事到臨頭迫不得已而為之?

  昔日,老更頭也算是那座山上的另類,基本獨來獨往,與眾寡淡,在三千仙家福地中,鮮有朋友,它也隻是見過這個獨善其身的老更頭一兩麵,一次是老更頭初上仙庭,它在福地大設宴席,老更頭攜一卷《君子交》來賀,被眾好生嘲諷一番,幸有它出麵解圍方才平息,二次即是仙庭血流成河的那次,它被那個瘋子一劍削去半身,一路糾纏追殺至山巔,當時老更頭恰好正破開天幕準備離去,看到它狼狽身影後順手拉了它一把,才算躲過了那個導致仙庭破敗的瘋子毒手。


  解圍之恩,救命相報。


  兩不相欠。


  《君子交》中有一句話,公雞大人昔日偶爾翻之心喜便一直記在心底,其中滋味如今細細咀嚼,則大有不同。


  君子之交淡如水。


  大道親水,難怪如此。


  “親水就了不起啊,不也從山上下來了,村頭到這裏能有多遠,一次也沒來過,還覺著獨善其身真的比較好,昔日那群家夥雖說不夠厚道,但好歹圓滑的不讓人尷尬,一次見麵即能親如多年摯交,大神上仙什麽稱謂聽著舒服就稱呼什麽,做起事來也熟稔其中人情世故,懂得留有餘地,得讓身處其中的眾人都沾上葷腥,眾人拾柴火焰高,一圈人皆報團取暖,什麽大事來之,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可這樣真的好嗎?”


  經曆兩個極端的公雞大人,心境早已與昔日不可同日而語,也曾細細推想,看似牢不可破的仙庭為何一夜之間淪落,其中緣由自有千萬,可追根朔底刨其根本,恐怕昔日有人知曉,卻也斷不會說出,這也是公雞大人為何心中對《君子交》記憶猶新的原因。


  “哎,不對,老更頭要是被王丁遊說走了,那本王豈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不行不行,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萬一王丁耍心眼,本王豈不是落人口舌?”


  公雞大人如夢初醒,負手踱步,心中小算盤打的劈啪亂響。


  ——


  吃罷晌午飯,王丁剛要登樓睡午覺,馮笑正忙活著洗刷碗筷,大門就被人“砰”地一聲撞開。


  倏忽擠進十餘位狠角色。


  打頭之人,一雙凶光盡露的三角眼尤為令人矚目,隻可惜腿腳不便,一走路即弱了渾身氣勢,馮笑識得此人,正是之前在老槐樹下“望梅止渴”的那幾波人之一的翟鐵。


  翟鐵身後,跟著一眾氣焰囂張的“狠人”,最起碼每個人臉上都差刻上“狠人”二字來告訴外人自己究竟有多厲害,這些人手裏或拎刀拎劍,腰間刀劍交錯也有之,背負長槍雙刀,兵刃五花八門,有點不倫不類。


  “妖婦,還不下來受死,昨夜我兄弟無端走在路上,卻被你摳去雙目,變成廢人,搞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種信手而為的行徑,與逞凶作惡的歹人又有何異?”


  翟鐵雙目噴火,手指閣樓上的王丁,破口怒斥。


  王丁咯咯一笑,翻個身,雙手撐下巴,笑吟吟俯瞰樓下一身正氣的翟鐵。


  “翟鐵,翻牆壞掉的腿腳怕是不疼了吧,要不然今天,我讓那一幕再重現一遍,你看如何?”


  王丁花枝亂顫,笑道。


  翟鐵臉色鐵青,他這條腿儼然是心中永遠的痛,眼下被王丁當眾提及,無異於當眾打臉。


  “妖婦,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瞧看我身後這些仙師,皆是來助我降妖除魔的!”


  “要是你迷途知返,束手就擒,今日我可允諾於你,就不大開殺戒,留點顏麵給你!”


  翟鐵咬牙切齒,恨不得扒光王丁裸露衣物,令其受盡鞭撻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愛慕之情轉而生恨。


  此恨最難消。


  “翟鐵,知道請點耍雜耍的冒充仙師,好狗仗人勢了,真是耍的一手好劍嘛!”


  翟鐵練劍,劍術超脫,鮮有人知。


  這是翟鐵壓箱底的保命手段。


  被王丁一語道破。


  劍名呼嘯,細若楊柳,揮斥可呼嘯成風,這是翟鐵福緣所至,信手偶得。


  “賤人!”


  翟鐵無法藏掖,袖中輕響,自有烈風盈袖,一聲劍嘯,呼嘯在手。


  “翟賢侄,與這妖婦浪費此多口舌無意,除之而後快便好,我等降妖除魔,替天行道,隻求問心無愧就好!”


  有清瘦老者跨步而出,一手持木劍,一手揮拂塵,仙風道骨,頗有得道高人之態。


  “無關者,還請速速離去,日後要積德行善,方可消除這段孽果!”


  老仙師拂塵一揮,馮笑身前的一截柴木當即開裂如斧劈。


  老仙師手有餘力,手下留情。


  “老仙師,切莫嚇壞了我家這俊後生,待夜深人靜時,還有大用處哩!”


  閣樓,王丁笑道。


  “妖婦,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枉費貧道一番點播!”


  老仙師收起拂塵,單手持木劍,雙指在劍刃上劃過,留下一抹鮮紅。


  倏忽,木劍如開鋒。


  劍氣充斥小院。


  老仙師嗬退他人,腳尖輕點地麵兩下,在院中留下一道驟然而起的虛幻身形。


  不過眨眼之間,老仙師已然躍上閣樓,木劍染血的劍刃,金光璀璨,似一縷由天而落的絲線,眼看就要落在婦人頭頂。


  王丁咯咯一笑,拋出一竹籃。


  老仙師明顯愣了一下,聽說這妖婦詭計多端,手段頗高,這緊要關頭,豈會如此兒戲!


  念頭倏忽出現,又倏忽消失,老仙師不敢托大,壓下心尖泛起的婦人之仁,手中木劍揮落更快,人頭落地,才最穩妥。


  破竹籃,無非是虛晃一槍罷了。


  木劍揮落的同時,拂塵拋出,在閣樓周邊布下雷道大陣,拂塵居中,開若蓮花,閣樓丈寬之外,暗雷如藕絲勾聯。


  任觸其一,五雷轟頂。


  眨眼做完這一切,老仙師暗鬆一口氣,今日這妖婦,必死無疑!


  金線落在竹籃上。


  竹籃當即湮滅。


  隻剩下一片群星璀璨的星空。


  老仙師如墜雲端。


  一劍又一劍揮落,雷電凝煉成的劍氣好似泥牛入海。


  星空不會起漣漪。


  老仙師麵如土灰,心知這是遇上高人了!

  可在這茫茫星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想棄劍認輸也不行!


  道行一朝盡毀於此,我恨呐!


  老仙師仰天長歎。


  道心潰散。


  閣樓外,拂塵落地,大陣消散無形。


  王丁手掌在星空上一拂,被悉數裝進憑空而成的竹籃之中。


  閣樓下,翟鐵等一眾人大驚失色。


  蹲在一旁看熱鬧的馮笑,愈發看不透婦人。


  “看,老仙師被這妖婦施展的妖術給吞吃了去,我等豈能畏首畏尾,不如一同衝殺上去,將這妖婦亂斬刀劍之下!”


  翟鐵心中大駭,心知這婦人必有妖惑手段,但他亦有保留手段,可今日一瞧,他費盡口舌請來的老仙師都出師不利,他那點手段再拿出來純屬丟人現眼。


  火上添點油,讓這些跟隨老仙師而來的後生一並送死,他才有機會開溜逃生,今日他與婦人已然算是撕破臉皮,再無半點回旋餘地。


  這麽多人死,換來他一人生,何樂不為!

  跟隨老仙師而來開眼界的眾人,眼睜睜看著老仙師慘死眼前,熱血已然上湧,再被翟鐵言語一激,心底那點約束即刻蕩然無存,呼啦一下,刀槍劍戟齊出,齊齊落向風雨飄搖中的閣樓。


  翟鐵心中大喜,腳底抹油,一邊嘴上賣力聲討,一邊腳下連連後撤。


  王丁看的直搖頭。


  衝樓下看熱鬧的家夥使了個眼色,婦人重新拋出竹籃。


  馮笑心領神會,先於腳底抹油的翟鐵一步,持老柴刀立身門口。


  竹籃扣下。


  星空中的老仙師,便多出一些個可說說話解悶的年輕人。


  本是氣焰極高的一眾人,眼下個個變成了耷頭耷腦的鵪鶉。


  本不該如此啊!


  老仙師直歎氣。


  門口處,翟鐵一看後路被堵,心知今日必死無疑,也就不再膽怯,心頭那點凶性徹底點燃。


  呼嘯即成風,劍速奇快無比。


  一溜殘影直刺馮笑麵門而去。


  如清風拂麵。


  馮笑手起刀落,腳步連連後移,劍尖已離麵不過一寸之遙。


  老柴刀刀身堪堪擦過劍柄,卻無濟於事。


  生死之間。


  竹籃再現,呼嘯沒入星空。


  馮笑反應過來,柴刀斜撩,一刀由下及上,將翟鐵劈成兩半。


  王丁抬起一腳,將翟鐵踹入竹籃。


  星空中,正四顧茫然的一眾人,先是感覺頭頂涼嗖嗖,一抬頭看見一把利劍在頭頂亂飛,老仙師見多識廣,心底輕歎,這大概就是那翟賢侄的呼嘯了吧!


  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一道身影從天而落,砸在老仙師身側,正是命喪柴刀下的翟鐵。


  老仙師嘴裏發苦,最毒婦人心這句老話,真真不摻丁點水分呐!


  何苦來哉,沒事吃吃喝喝,遊跡山川湖海,混個頭頂光環的老仙師名號,過著閑雲野鶴實則有滋有味的神仙日子,不比呆在娘們裙擺下好的多?

  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老仙師算是口吞黃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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