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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女人、屋頂、世界、腥風

  恍惚做了一場春秋大夢,神識先於身體蘇醒過來,一些殘缺的畫卷開始如浪潮湧來,一切的一切恍如洶湧洪流,將沉寂的神識荒土衝刷的溝壑縱橫,支離破碎。


  手指抽動兩下,緊接著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由胸口傳至腦海,“呃……”,全身如同被重錘砸碎了每塊骨頭,每片血肉,每根神經,眨一下眼睛都會牽連腳指頭疼上許久,昏睡一個月時間的馮笑,終於在這天下午,夕陽將落未落時,眨動了一下眼皮。


  眼前宛如畫卷鋪陳的一幕幕情境,隨著眼皮輕微眨動,煙消雲散,一道道泛紅的光線刺入眼中,身體的感官係統活泛過來,疼痛中夾雜著一絲絲暖意在體內遊走,馮笑眯著眼,視線由模糊開始漸漸清晰,天空中,血紅色的夕陽蜷縮在天邊,血月半露頭,有不少的星星也跟著露頭。


  半邊天際,血日暈染出濃墨重彩的油彩畫。


  半邊天際,星月勾勒出濃淡相宜的山水畫。


  “還活著……”,這是馮笑睜眼後的第一反應。


  天上的血日夕陽,露頭的星月,竄入鼻孔裏帶血腥氣味的清風,還有一把遞到嘴邊的木勺,嗯,一小股熱流由嘴入腹,應該是米湯一類的吧,喝完一口,遞到嘴邊的木勺換成了粗糙的布,一隻同樣粗糙的手拿著布卷在他嘴唇上蜻蜓點水擦拭一下,又有木勺遞上,暖流入腹……


  “這應該是有人在照顧自己吧!”,馮笑此時,除了一雙眼睛能夠動彈,渾身上下全然動彈不得,況且還被破布條捆成大粽子,固定在一張床板上,也就隻能憑借眼前這丁點狀況,內心自我安慰。


  “嗶啵”,木柴在火堆中發出輕微爆鳴,有水汽“嗤嗤”從石鍋裏撲出來,淌到火中木柴上,再被火一燒,便發出炒黃豆的微微炸響。


  眼角餘光中,可見一隻手朝火堆裏抽出兩根助燃柴木,火光在眼角劃過,又嘻嘻索索不知被什麽東西熄滅,隨之傳來一股毛發燒焦氣味,“哎呦……”,有女人驚呼出聲,有東西掉落在地,落在剛剛熄滅的柴火上,砸出些許火星子,幾點調皮的火星在空中飛濺,落在馮笑臉目之上,因為口不能言,隻能疼的整張臉微微抽搐。


  “啊……”,女人應該是發現自己失手錯了錯事,一聲輕呼,“嘩”,隨之響起器皿舀水的水聲,接下來馮笑便迎來劈頭蓋臉的水洗麵,“咳咳”,火星被水澆滅,馮笑也被灌了兩大口口感苦澀的水。


  自然,也變成了落湯雞。


  一咳嗽,胸口劇痛恍若潮水湧來,馮笑倒吸一口氣,疼得臉目扭曲,隻覺有一團火在胸口燃燒,輕輕呼吸一口,好如一條火龍在體內遊曳,視線開始模糊,天空開始變得支離破碎,眼睛看到的一切暗淡下來。


  一張金銀壘落白骨為尊的王座上,空蕩無人,隻有輕微歎息。


  一頂落了塵埃的王冠。


  靜靜在王座上放了萬載。


  日躍星河。


  如今僅僅剩下一條暗淡星河。


  那輪可焚山煮海的大日不知所蹤。


  “嗶啵……”


  “哎呦……”


  “他如何了?”


  “醒過一次,但又昏過去了……”


  “嗤嗤……”


  耳畔邊,柴火輕微爆鳴聲,水汽撲鍋沿聲,女人驚呼聲,燒焦的氣味,空氣裏的血腥味,久久在耳邊盤旋,在鼻息間繚繞。


  思緒斷斷續續,一張張散亂的畫卷,雜亂無序,就一直在眼前飄蕩,昔日一些有的沒的殘碎記憶,也都湧了出來,小時候放學被堵到巷子裏,身上的零花錢被洗劫一空,告訴小姐姐作業本被同學偷了而被同學家長教訓一通,撿了手機卻被冤枉成偷手機的……


  絲絲縷縷隱藏極深的黑線,如雨後春筍冒鑽出來,貪婪肆意地占據下一大塊支離破碎的荒地,這裏曾經存在那些金碧輝煌的殿堂樓閣,華美瑰麗的亭台軒榭甚至殘磚斷礫都不複存在,而它們這些昔日見不得光的過街老鼠,將會是這片土地上的唯一主宰!


  金銀壘落的白骨王座上,那頂荒置許久的王冠似乎對他輕輕笑了笑。


  就在馮笑昏迷百天後,清晨某一時刻,血紅的陽光穿過棚頂漏洞,照在勾起弧度的嘴角上,馮笑情不自禁輕語說了一聲“nice!”


  片刻後,耳畔邊又響起熟悉的柴燃爆鳴聲,稀稀拉拉的舀水聲,女人嘴裏擠哼出來的無名小曲,又過得片刻,熟悉的焦臭氣味撲鼻而來,女人吃痛驚呼聲,手裏的工具落地聲,水汽在鍋沿“嗤嗤”舔鍋聲,應該是米粥熬好了,馮笑心裏笑道。


  這些聲音在他醒醒睡睡這些天裏,聽聞次數不下數十遍,每天基本都是一樣的生活節奏,不過,照顧自己的女人應該歲數不大,還挺愛美,整天趁著熬米粥的功夫,還自己燙頭發,當然,這僅僅是馮笑從聞到那毛發燒焦氣味上推測的結果。


  差不多的時間,熟悉的木勺遞至嘴邊,馮笑張開嘴用牙齒“咯噔”咬了一下勺子,待女人發現勺子抽拿不回之時,才驀然發現自己照顧的這位病人,已經真正醒了過來。


  其實,照顧馮笑的女人開始未曾發現他已經醒來,隻是機械式的重複灌喂米粥的動作,馮笑咬勺子後,女人也不曾發現,仍舊如往常一般隻是稍稍用力,將勺子從馮笑嘴裏拽了回去,直到有兩勺米粥喂到臉上,才想起來拿布擦拭幹淨,因為交待她照顧此人的白衣女子太過狠厲,女人也不敢讓不常來這裏的白衣,從這死人一般的後生臉上瞧出自己的粗心大意照顧不周,因此拿刷鍋布給後生擦臉的時候,就格外的小心和認真。


  因而就有了四目相對之時,女人陡然瞧見一雙睜開了的眼睛近在咫尺,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一步退坐在地,順手抄起劈柴用的老柴刀,戰戰兢兢舉在身前,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床板上的“死人”無動於衷。


  如此持續了片刻,女人的腦子漸漸清醒過來,才想起這後生是動彈不得的,當然,也多虧自己扯了家裏的床衣舊物給後生綁的這叫一個瓷實,要不是後生這張眉清目秀的臉蛋還算尚可,外加還得每日喂食米粥清水,這顆頭顱,怕是也會捆綁的如同粽子一樣。


  “你醒了?”,女人手持老柴刀上前,將刀鋒架在後生的脖子上,此時卻也沒了先前膽怯,還刀鋒一轉,用厚重刀背在脖子上劃拉一下,說道:“會出氣不?”


  口不能言的馮笑無可奈何,隻能使勁眨動自己的眼睛,希望拿刀壯膽的女人能看到自己這份誠意。


  “是個啞巴?”,女人微微詫異,他自然看到了馮笑的眨眼示誠,自言自語了一句,就將老柴刀放在手邊,湊近身來問道:“我現在每問一句,你隻要眨眼睛表示對不對就行!”


  “你家是哪裏的?”


  “……”


  “那個凶巴巴的白衣女子與你什麽關係?”


  “……”


  “你是不是與那些死鬼一樣,瞧上我了?”


  “……”


  馮笑被問的欲哭無淚,好不易盼來一個能眨眼睛的問題,結果卻是一顆炸彈,馮笑肝腸寸斷,無語凝噎。


  眼睛不眨一下,瞪得通圓,以此表示自己的誠意。


  “切,男人的嘴要是能相信,老娘的貞節牌坊都能排到南大街了!”,女人出言譏諷,但也微微失落,湊臉到馮笑眼前,卻是笑道:“等著哈,姐姐給你鬆綁!”


  “好一張胭脂水膩的臉!”,入目而來的是女人一雙刀鋒劃過的眼睛,卻能看見眼珠子在裏麵滴流亂轉,下來便是高聳如山的雙頰,其上足足能塗有二斤胭脂,馮笑口鼻一呼吸,那股子胭脂氣就直衝腦門,隨之還有“簌簌”落下的胭脂。


  嘻嘻索索半天,身上的繩索終於被女人解除幹淨,馮笑隻覺身上一輕,從床板上就坐了起來,先檢查了胸口傷勢,皮肉方麵算是完好如初,至於內傷之類的問題,譬如一呼吸體內就猶如火龍遊曳,疼痛難耐,短時間也痊愈不了,也急不得,馮笑自然知曉,但心裏還是異常的開心。


  自己終歸是沒死了!


  下地蹦跳幾下,證明自己手腳健全,同時,馮笑也終於看清楚一直照顧自己的女人是何等“花容月貌”。


  拋卻女人身材臉蛋不說,單單就一身遠處肉眼可見的旺盛毛發,就令馮笑不得不退避三舍。


  女子穿著一身幹淨的麻裙,從脖子開始往下,肉眼可見一層密密麻麻的白色毛發,正當馮笑在揣測女人身份之時,一旁的女人卻是“撲哧”笑出聲來。


  “我看和那些死鬼也沒什麽兩樣……”,女人眼光老辣,瞥一眼身旁這個生瓜蛋子的眼神,就知道心裏再打什麽鬼主意,但也不曾真正生氣,卻是欺身上前,打趣道:“生瓜蛋子一個……”


  馮笑嚇得一激靈,連連後退,卻也忘了坐在床板邊沿,“砰”從床板上摔落坐地,摔了個結結實實,齜牙咧嘴。


  女人“哈哈”豪邁大笑,罵了一句“啥子風情都不懂的瓜蛋”,就起身順手拎起老柴刀,走到一旁的灶火旁,將老柴刀扔在柴火堆上,又拿起一把剃頭刀,端起盛有熱水的銅盆,閃身掀開門簾,去了隔壁。


  不知何地的老舊房屋,奇怪的女人,瓦不避雨的屋頂,天懸血日的世界,血腥味濃鬱的空氣,帶他來此的白衣,這一切都像密布的陰雲,籠罩在馮笑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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