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母親看著自己的女兒，其實以前的時候是最覺得自己了解不過，可是現在卻第一次的覺得自己，也許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女兒是個怎樣的人“我這裏有個故事倒是想講給你聽聽，你覺得如何？”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極天櫃，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麵鳥身，名曰九鳳。
這北極天櫃山，常年雲煙嫋嫋，樹木常青。遠遠望去，迷霧靄靄，透著一股神秘而詭譎之氣。九鳳生於此地，修於此地，靠吸收神樹之靈氣，山之陰氣修煉成精，曆數載，方得人形。
“駕！”少年手持馬鞭，在風聲呼嘯的山林間疾行。身後是數名隨從的獵手，每人持利箭，佩短刀，聲勢浩大的舉行著一場獵野活動。
“玄帝，慢點慢點！”貼身侍衛在後麵奮力追趕快如閃電的矯健身影，焦急的額上沁出粒粒汗珠。
這山林間凶猛野獸四處伏身，稍不留意便會誤入虎穴，被野獸撕咬的連骨頭的不剩。顓頊方年十六，自幼習武，驍勇善戰，膽大如天。這場獵野賽他早認定勢在必得，怎會放慢腳步鬆懈。
賽事才舉行到半柱香的時間，顓頊箭筒的羽箭已空了大半，被他羽箭射中的獵物都奄奄一息癱倒在地，數目驚人。
他此刻正伏於人高的草叢間，手拉長弓，弓弦緊繃，一雙如鷹的眸子正死死盯著不遠處的獵物。蓄勢待發間，脖頸處忽的一涼，像被柔嫩濕軟的事物舔觸，他當即警惕的轉身側退，可目光所掠之處，竟空無一物。
與此同時，高聳粗壯的老樹上，一隻蜥蜴精被有力蒼白的手死死的捏住，危險的瞳孔映出鋒芒，隻聞這人悠悠道：“我的地盤也敢放肆？”
說罷，便徒手將它捏爆，血液四處噴濺，染髒了他漂亮的手。
九鳳不以為意的將手放在鼻尖輕嗅幾下，隨後伸出猩紅的舌頭斯條慢理的舔砥起來。眸子卻不經意瞥到一個高瘦的身影，好一個翩翩少年，眉宇正氣，豐神俊朗。
想必吃起來味道一定頂好。
於是轉眼間，九鳳就終身一躍，穩穩當當的落在顓頊身後，那雙漂亮修長的手當即濁氣繚繞，化為如刃的鬼手，隨時準備將顓頊開膛破肚。
可手伸到一半，麵前的人便轉過身，他手中的利箭破風而來，直直的刺進他的胸膛。九鳳當即愣了一下，隨後便低低的笑了幾聲，轉而變成捧腹大笑，笑聲如魔咒般刺激得顓頊臉色發白——他看見了九鳳身上的斑斑血跡和駭人鬼手。
“膽子不小嘛，我吃定你了。”話音剛落，九鳳便貼進顓頊，露出一口森森獠牙。本以為顓頊會被嚇到暈厥，卻未料這廝勁兒更大，粗暴野蠻的把他衣領一把揪住，當即在他胸口補了一刀。幹淨明亮的眼眸，沒有一絲畏懼。
“吃我？你可知我是誰？區區妖孽，何來猖狂。”顓頊嗤笑一聲。隨後放出信號，獵手紛紛趕來，當即將九鳳擄回了九黎。
說來慚愧，他九鳳身為一隻活了上千年的妖，竟被一個毛頭小子捆了。
九鳳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牢房頂，俊美的麵孔露出玩味的笑。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被綁來完全是心甘情願。他倒要看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有多麽能耐。
當晚，暗無天日的牢房中竟出現了一位嬌俏可人的女子，聲稱是自己是神女，尋玄帝而來，卻被誤關天牢，聲聲冤枉。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模樣使侍衛迷了心竅，連忙將她送至玄宮殿。
殿中燈火明亮，卻空無一人。化為女身的九鳳趁著沒人理了理衣裳，學著來時所見的妃子，扭著腰身往寢宮走去。
顓頊正在浴池中閉目養神，專心致誌時，耳畔忽地一熱，嬌媚如水的女聲柔柔道：“玄帝怎的一個人沐浴，不寂寞嗎？”
霎時，顓頊耳根暴紅，惱羞地連退數步，激起陣陣水花，。轉眼卻見美如神仙的人兒笑眯眯的蹲在浴池邊，臉也臉紅了個透。他雖不好女色，可也未曾被如此貌美的女子直視過身體，更是無地自容。
“玄帝，我乃是來自北極天櫃山的神女，奉上天旨意特地來助你掌管北土。”九鳳頗有模樣的開口，淡然的不像方才出口調戲的女子。
顓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麵上難掩殘留的尷尬，隻得大手一揮，將其安排進宮內，賜宮殿，封神女，讓他住了下來。
九鳳化的模樣實在是美麗至極，在宮中待了不到一個月便傳的沸沸揚揚。引得後宮怨聲載載，這幅狐媚子模樣哪是什麽神女，分明就是妖女。可礙於玄帝威嚴，記恨歸記恨，誰也不敢放到明麵上說個一二。
她們越恨，九鳳就越是來趣，三天兩頭往顓頊那跑，恨不得整個人直接黏他身上。
“稟玄帝，那妖孽逃了！”消息姍姍來遲，顓頊也並不在意，似乎早就料到這般結局，便不追究了。
倒是坐在旁邊與之一同用膳的九鳳彎了彎嘴角，拿筷子的手也抖了抖。
“都學了這麽久了，還不會用筷？”顓頊看著他別扭的握筷姿勢，忍不住蹙眉。
“我們神仙都不用筷子的，飯也不吃。”說到這，九鳳的眼中閃過狡黠的光，繼而開口：“我們吃人肉，越嫩越好。”說著還舔舔唇。
顓頊也不惱，早就習慣了她的各種莫名其妙。隻是看見少女粉嫩舌尖舔過殷紅的唇瓣時，竟不自覺地滾動了喉結。
九鳳察覺到他的動作，心中甚是滿意，臉上笑容更是明豔，殊不知這般模樣有多撩人。
四.
在顓頊身邊待久了，九鳳漸漸摸清了他的底子和喜好。
聽聞宮中人說，顓頊的母親女樞一次夢見一條直貫日月的長虹飛入腹中，由此懷孕而生顓頊，顓頊生下時頭戴幹戈，並有“聖德”字樣。年紀尚輕卻登上帝位，成了九黎族首領，掌管北方。
身世和本領有多迷人，顓頊就有多迷人。九鳳覺得，他似乎並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有勇無謀，反倒是他過人的膽識和那股子正氣愈發吸引他。哦，他被自己耍的團團轉耳根紅的模樣也分外有趣，不聰明的顓頊，讓九鳳總能眉開眼笑。
九鳳還發現，顓頊格外喜歡外出獵野。
他也跟隨過幾次，拋去法術，兩人功力不相上下，這倒是讓顓頊刮目相待了。他喜好聰慧敏捷的女子，能勇敢不失心機，最好不過。九鳳於他而言，就是個十分滿意的對象。
於是他召見九鳳的次數也多了，以往是九鳳死乞白賴地黏他，故作懵懂的問他一些不知從哪抱來的詩書五經，抑或是民間書籍，甚至女工也不放過，常常惹得顓頊哭笑不得。他那時隻覺得她煩，從不與她多費口舌。
到如今竟也會主動開口，甚至親自教他寫字閱奏，給他講解天文地理。九鳳雖是妖，可好歹活了上千年，許多事情她還是知曉一二的，他表麵連連應好，暗地裏卻是覺得顓頊天真好哄，可她像是著了魔，就是喜歡看他圍著自己犯傻的模樣。
“寫字時務必專心，不要走神了。”低沉悅耳的聲音響在耳畔，手背上覆蓋的溫度傳到心底，酥酥麻麻，竟讓九鳳晃神片刻。
他可是隻男妖啊，竟被凡身肉體的區區男兒撩撥了，簡直不像話。
當晚陪顓頊用完膳後，他才發覺在這宮中已過了幾月的凡人生活。
可他畢竟也是妖，光吃人間的米麵飯菜是不行的，他本性便是殺生，食血肉，為了顓頊還破天荒的吃了幾個月的素，那糧食進肚，幾欲讓他作嘔。忍耐了幾月，饑餓感來勢洶洶，也終是忍無可忍了。
那夜月色皎皎，夜黑風高。宮牆之外，卻是另一片天。
九鳳換回來男兒身，這般形態讓他法力更強，屠獵也更狠更快。須臾，周遭的人全都四肢殘缺的倒在血泊之中。他在圓月之下，妖氣橫生的臉上殘留著陰戾，舔了舔嘴邊溫熱的血跡，笑眯眯的走向麵前極具驚慌抖如篩糠的少女。
“乖一點，把眼睛閉上。”他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到連刺穿姑娘胸膛時也是帶著笑的。他嚐完最後一頓美味，便心滿意足的回宮了。
第二日，城內受妖物禍害曝出數具殘屍之事立即上奏於朝廷。
顓頊愛戴子民，知道此事後當即暴怒，茶水灑了一地，嚇的眾人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他立刻下旨，勢要捉拿那妖物，千刀萬剮都不惜解恨。
九鳳來到玄宮的時候，見到的就是滿臉陰翳的顓頊。
“你不是上天派來的神女嗎？妖孽橫行，你怎不知？！”顓頊癱坐在案前，眼底通紅。顯然是大怒過後的神態，與他說話的語氣竟也多了幾分疏遠和質疑。
“神女的職責是助玄帝掌管北土，並不是顧小城中區區幾條賤命窮追不放。”九鳳雙手環胸，語氣盡顯薄涼不屑，與之前古靈精怪的人兒大相徑庭。
顓頊愣愣的看了他片刻，最後也不知道是以為他不知曉人之常情還是對他徹底失信，隻是冷哼一聲，疲倦的讓他退下罷了。
事已至此，九鳳察覺事情似乎也已敗露，他也懶得再過清心寡欲的生活。索性在寢宮內直接露出鳳羽，嚇壞了前來伺候洗漱的宮女。
他今晚心情不知怎的極度焦躁，眼底徹底沒了笑意。耳邊宮女擾人的尖叫聲使得他更是火大。九鳳耐心耗淨之下，徒手將宮女的脖頸捏斷，這一幕恰好讓聞聲趕來的侍衛裝個正著。
他渾身戾氣，駭人的雙瞳死死瞪著聞聲而來的人。霎時間，神女是妖怪的消息傳遍了宮內，他被長槍兵刃擊了數次，被人壓著送上了斷頭台。
而顓頊，就站在台下，坐在檀木雕椅上，神色淡然的看著他。
九鳳當即嗤笑出聲，笑的著了魔似的。原來他早就知曉自己非人神的身份，還讓自己在他身邊待了這麽久，真是難為他了。
那晚風很冷，冷的像顓頊直視他的眼眸中的寒意。
他始終也忘不了，在眾人舉起火把往他身上砸的時候，在他被符火焚燒的時候，顓頊起身來到他麵前，微蹙的眉心讓人摸不清他的神色，他隻聽見顓頊湊到他的耳邊說了一個字，“跑。”
隨著鐐銬鐵鏈被斬斷的聲音，九鳳撲展鳳羽，化為鳥身，飛出了宮牆。
九鳳千年修煉來的法力，怎會懼怕區區凡體長槍。
他知道，隻不過是因為那顓頊太讓他著迷，他見過他羞赫的模樣，見過他認真的模樣，見過他溫柔耐心的模樣，見過他憂民痛心的模樣，也見過他暗許芳心的模樣。最後也想看看他知道自己是妖物所化時的模樣。
他飛出宮牆是真，後來化身成鳥兒常駐玄宮殿外也是真，守著顓頊年到而立也是真，看著他最後病逝入棺也是真。
唯獨他是女兒身是假。顓頊能接受她是妖物，可能否接受他是男兒身？他不敢問，也不敢看。
他還想知道這樣一個不怎麽聰明的人，是怎麽讓自己失算的。讓自己跌入他的牢籠，掙脫不開。
索性隱匿於世間，守候他數載，跟當初他圍著自己團團轉一般，常伴他身側。
世人都傳鳥身人麵的妖物是不祥之物，食人肉飲人血，凶殘至極，可憎至極。人人皆知是出自北極天櫃山，可好像確隻有顓頊不知，他的遺詔字字清明地寫著，要將他葬於北極天櫃山山腳處。
世人對此皆認為顓頊帝是想以龍軀鎮壓邪祟，便天下縞素，全族哀悼，將此葬於山腳之下。
而那隻口口相傳的邪祟從此隱沒於世間的風聲，正好印證了世人的念想。
此後，那北極天櫃山，依舊迷霧靄靄。卻有隻人麵鳥身的妖物終年伏於顓頊帝墓前，不知是沉睡不起，還是已隨他而去。
此番現象被世人所見，紛紛稱此物為神鳥，福天澤，祥瑞氣。
於是有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極天櫃，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麵鳥身，名曰九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