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姨娘不是娘（下）
雖然對著賈府上上下下宣稱探春是她的親生閨女一般，可不是親生就不是親生的。
沒有在人家肚子裏待過的就是不一樣！
雖說王夫人對她更加和藹可親了，無論寶玉和迎春有了什麽必定也會有她的一份兒，可不親就是不親，這是無論如何也假裝不來的。
探春雖小，可總能察覺出王夫人無意間投向她的複雜目光中滿是厭惡和不屑。
更何況她還偷聽到王夫人對寶玉交待：娘的乖兒，你玩兒的時候一定小心著點兒探春那個丫頭，有事兒沒事兒離她遠著些。你若是想和姐妹們玩兒，就迎春、惜春哪個都行，就是離探春那丫頭遠著些！再則咱們家裏的女孩兒多了，你想找誰玩兒就找誰玩兒，就是離探春遠著些，記住了沒有？
寶玉那時候還是個狗屁不懂的小毛孩子，被賈母和王夫人寵上了天。他聽母親這麽吩咐，當即就奶聲奶氣地問王夫人：“娘，為什麽呀，我瞧著三妹妹很好呀，別人都誇她好呢……”
王夫人聽了更是恥笑連連，冷聲說道：“他們懂什麽？！探春這丫頭鬼點子又多，又心硬，連自己親娘都能狠下心不認，她還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你從此遠著她就是，聽見了沒有？我是你親娘，我還會害你不成？”
寶玉那個傻蛋偏偏又奶聲奶氣地問他娘道：“娘，三妹妹不是你生的麽，不是我親妹妹麽？”
王夫人聽了更是冷笑不斷，當下便低聲對寶玉說道：“傻孩子，娘隻生了你和你大哥大姐三個。你大哥不必說了，已經不在了。你大姐如今卻在宮裏，日後是要當娘娘的。如今眼前娘隻有你一個親生的孩兒，你迎春姐姐和惜春妹妹自有她們的娘，卻都已經過世了。至於探春這丫頭卻不是娘生的，娘怎麽會生下這麽冷血心硬的貨來？她娘不過是個下賤的丫頭罷了，你往後少喝和她玩兒……”
恐怕是怕寶玉那個傻蛋呆瓜聽不明白，隻聽王夫人又低聲說道：“兒哎，探春那丫頭的娘不過是個極低賤的小丫頭子罷了，也不知你爹怎麽就瞎了眼看上了她娘，這才生下了這個丫頭。兒啊，龍生龍、鳳生鳳，那丫頭的娘如此下賤，她又能好到哪裏去？你千萬記住娘的話，往後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了，那丫頭鬼心眼兒太多，娘怕你吃了虧，娘的乖兒傻兒哎……！”
不知道寶玉記沒記住他娘的狗屁話，探春反正是記住了，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她這時候是真的後悔了，後悔不該把那個真正想要愛她的女人推開，卻錯把這麽虛偽自私勢利的女人當成了親娘！
可是，再後悔也沒用了。
從那以後她就極少撞見那個女人了，即便是偶爾撞見了，她也是羞愧得不敢抬頭去瞧，隻能低著頭匆匆逃走……
每每那個時候，她總能感覺到身後那女子滿是刺痛的目光。
她好恨自己，恨自己太絕情，太愚蠢！
她活得越來越不開心。
可是為了生存，小小的探春又不得不裝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天真爛漫樣兒和王夫人演戲、和賈母演戲、和寶玉、和迎春、和惜春，和賈府所有的人演戲。
在人前，眾人都隻道探春是個極有禮數的千金大小姐。可誰又知道在人後，在無人的深夜中，小小的探春是如何撕心裂肺地疼痛？
她變得越來越敏感、越來越自卑，開始越了越害怕聽見‘庶出’、‘小老婆’……這些個詞。
這些詞語就如同一把把尖銳的匕首，每個字都能把她好容易才長好的外皮剝得一幹二淨，叫她鮮血淋漓，叫她無臉見人……
再到後來，她聽人說那個生了她出來的女子又懷了身孕，又生了一個庶出的小公子出來。
她更是聽人說起她的可憐來，隻說她往後有了弟弟，那個女人更不會疼她了。
對於這些個流言蜚語，小探春倒是絲毫不往心裏去。
這都是她自找的，是她親手把那個真正愛她、疼她的女人給推走的……
她永遠無法忘記她滿臉的痛苦和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巴不得她能再有一個孩子，來彌補她給她帶來的傷痛。
很快，她就見到了生她的女子。
那是一個夏日涼爽的午後，她懷裏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正在涼亭裏納涼。
她癡癡瞧著懷中的孩子，滿臉都是心滿意足的笑容。
女子生得本來就好看，那笑容更是燦爛好看地讓她睜不開眼睛……
恐怕是沒料到能撞見她，那女子一抬頭猛然見了她登時就愣住了。
她張了張嘴，似乎是想招呼她過去瞧瞧她的弟弟，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末了隻是苦笑著對她點了點頭，目光中滿是憐惜和歉意……
那一抹憐惜和歉意深深映入賈探春的心底。她知道她並沒有怪她，依舊是拿她當自己的孩子看待……
畢竟是自己肚皮裏生下來的，即便再不懂事兒、再魂淡，又能怪誰呢？
天下做母親的，誰又可能當真和自己的孩子生氣呢？
探春扭頭就跑了，身後隱約聽見那女子焦急的呼喚聲：“你慢著些，看摔了……”
探春心思一陣恍惚，當真還是摔倒了。她立即爬起來又跑，不想叫她親生的娘再為自己擔憂難過。
從那以後，探春每天夜裏的痛楚總是少了許多，她一心隻盼望著王夫人千萬別把那個男孩兒也從母親身邊奪走，讓她再心碎一次……
或許是探春的真心祈禱感動了老天也說不定，總是母親生下的那個叫賈環的男孩兒並沒有被抱走……
探春未此總是迷惑不解：
那可是個男孩兒啊，不是更應該被高貴的王夫人收養，教他念書識字，教他長大成材，好為賈府出一把力麽？
可賈府就是這麽奇葩，女孩兒被悉心教養，男孩兒卻任其狂生野長……
不僅是賈環如此，好像還有別的男孩兒也是如此，譬如賈琮……
探春也曾為此擔憂過，男孩兒不好生教養，那賈府日後會怎樣呢？
她想來想去，有一日忽然就想明白了：
還有寶玉呢！
賈府能出一個好男兒就足夠了，譬如寶玉。
寶玉才是賈府日後的主人，別的男孩兒可有可無……
可是越到後來探春越發失望：這個寶玉生生就是個廢物種子，一點兒用也沒有的。
活生生給嬌生慣養成了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