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八角亭台下
“我且問你,你在牧府,可有聽聞柔柔和楊洮的消息。”蘇誤問道。
他的眸光,清澈而又光華,似一麵古銅明鏡,能看穿人心。他淩厲地望著文波,不放過一絲細節的表情,希望從中獲得答案。
文波微微一笑,指尖在山河柏樹中遊走,化去飄渺,以雲煙為筆墨,竟在這大荒之間,寫生起風景墨圖。
神乎其神!
“你既不將經文給我,那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呢?”文波笑問道。
蘇誤心頭微顫,青銅門一別,數月匆匆,而此時,文波已經觸及修行,似還有所領悟。當是時過境遷,滄桑變化,文波再非當日的吳下阿蒙。
青山作畫,既是心性,也是實力,須是有滔滔奔湧的混沌加持,方可為之。
可見,文波今日,修為極高。
“你見過她,許是有她的消息。”蘇誤眸光如鷹般鋒利,坐亭台上,也不看文波畫圖,道:“我隻需要知道柔柔還活著,就放心了。”
“我可什麽都沒說。”文波道。
遠山有神華,七彩氤氳,霞光邈邈,象牙亭下,文波山水點墨畫,蘇誤凝神坐息。
蘇誤道:“畢竟曾同門,我知道你品性……”
“如果,你真的沒有見過她,你不會這樣說。”蘇誤道:“你會給我一個地名,隨便編一個故事,待我尋去後,你就可以嘲弄我。”
亭下,鳳棲梧桐,秋葉飄飄,斜枝入亭台,知是山水客人來。
文波笑道:“小師兄還是懂我。”他指點著江山,大氣磅礴,似有一覽眾山小的風概。
“這山與林,隻有一種枯綠,是不是單調了些?我予它幾道墨痕,點些朱砂,卻就讓它更常青。”
文波意味深長道:“生命原是很美好的,我不介意為之付出多少。”
他提及起一段往事,或是大錯,亦是慘痛的回憶,更是他悲苦人生的轉折。蘇誤沉默著,未予評說。
終於,大荒在文波的指尖下,逆生四季,變得青蔥翠綠,生機盎然。仙鶴飛臨,白鹿歸山,似是回到了春暖花開。
“水墨隻一季,一場新雨,還是會淡。”蘇誤道。
兩人之間,關係很複雜,也有很多裂隙。但是要追究到底,兩人又根本沒什麽仇怨,所以,才能在亭下,如此心平氣和地說話。
“你拜入牧府多久了?”蘇誤思忖片刻,又問道:“為什麽胡亥是阿房的主人?秦始皇何故被稱為秦賊?”
“始皇還活著嗎?”蘇誤很認真地問道。
山風溯回,落去白亭八角上的殘灰,似有流水聲遠遠地傳來,於幽謐中,源遠流長,並入天際的雲端,再不見浪花回頭。
文波白衫隨風,青絲翩飄,眉宇間有淡薄的冷意,亭下了望青山,頗具風韻,神似大荒中隱居的仙人。
“你問題太多了。”文波似歎息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靜聽流水,讚歎生命,守望荒穀,靜如一顆磐石,萬古不驚。
“何不如此?我回答你問題,你將經文默給我。”文波微笑道:“這是個公平的交易。”
蘇誤目光依舊望著遠山,心無驚變,或是料到了文波會如此回答。
“你還是覬覦著經文,不肯放棄。”
蘇誤道:“你已拜入別府,沒資格再碰無極法。”
“無極法?”文波眼中閃過一絲迷惘,恍然道:“原來叫這個名字。”
“別再多想了,收起你的貪心,經文我不會交予你。”蘇誤道。
“那可不一定。”
文波微笑著,拂袖一揮,山水間驟有虹光萬丈,綠意擎天,勢如洪荒,頃刻籠罩了八角亭。
“你想要逼迫我?”蘇誤麵色一沉,目若寒霜,漠然地瞪了文波一眼。
天空隱隱雷鳴,大地疾風,秋嶂筆墨約可消散,今日蘇誤,修為亦不弱。
文波臉色微微一變,似有驚疑,眉間褶皺,思來想去後,道:“小師兄神華附體,雷神風姿,我怎敢逼迫你?”
蘇誤額間抽搐了一瞬,印堂黑線,無奈地歎息一聲,也沒多說什麽。
他收起勢,從亭內石墩上坐起,輕盈若風,向著亭外走去。
“小師兄何處去?”文波問道。
“山外。”蘇誤背身八角亭,目及遠方,萬米極限外,一片秀麗風光。
沒有墨色塗改,一切都是那麽自然,充滿和諧,葉雖然落了些,比起眼下的造景,更加美不勝收。
蘇誤問道:“我傷了你牧府的人,你可是要留下我?”
文波嘴角輕微地彎斜,搖頭道:“不敢,小師兄若想離去,我不會阻攔。”
蘇誤冷哼一聲,正邁步,卻聽文波道:“我可以告訴你,秦始皇還活著。這片荒土,非是無名界,而是一顆名叫武仙的星球,體積堪比恒星。”
蘇誤渾身一震,望著大河上下,整個人都陷入了莫名的驚駭當中。
無名界是武仙星?
與地球相距幾億光年的一顆星球,一顆擁有高等生命的星球!
從地球出逃,何故能踏上星空?那幽熒門,那黃泉道究竟是……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蘇誤轉身過身,看著文波問道。
東荒一如往常,峰嶂連綿,千萬裏不見人煙。細細想來,一顆恒星,直徑以光年為數,千裏萬裏的距離,確實不足為提。
文波笑道:“反正你遲早會知曉,而我,就想看你驚訝的樣子。”
蘇誤看著文波,始皇未死,且說,祖龍活了兩千餘年?這又是何等的駭人聳聽!
“這裏可是長生界?”蘇誤問道。
文波眸光淩厲,似想起了一個老頭子,他嘴角輕挑道:“誰知道呢?”
蘇誤轉身離去,卻見這天,不是那一方的天,頭頂的太陽,也非是那一顆熟識的太陽。
無名界終究是另一顆星球,此事實甚是離奇,叫人不敢相信。
“小師兄,我們還會再見麵的。”文波於亭下駐足,遙望彼山上,蘇誤衣衫襤褸的影子。
回音陣陣,劃破幽幽綠穀,驚了無數飛鳥,卻驚不了山那頭的蘇誤。
曾記否,許多年前的發髻童子,如今也分離兩端,若有天塹橫亙,老死不相往來。
蘇誤背對青山墨畫,應道:“你說話的方式,已如古白話。我不喜歡。”
蘇誤一步跨荒,幾經翻山,天際處已不見身影。
無人知曉他會去哪裏,就像許多年來,無人提起,他與文波曾是師兄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