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文九
“哦,爵士,那邊呐,如果直走,會到汴河口,河邊就是監獄,怎麽了?”
“沒什麽,我隨便問問。”難道他們都沒有看到嗎?亞武暗自奇怪。他分明就是看到一團扭曲的空氣,貼著牆往北走。幻覺嗎?還是我的鐵匠心理在作怪?
又走不多遠,隻見一隊紅袍衛兵簇擁著一位領主大人和他的一雙兒女迎麵走來,又在前麵不遠處的路口向南拐去,似乎沒有看到亞武和他身邊、身後的綠袍兵。亞武暗忖:天角家的人如此傲慢嗎?也是,天角大人的夫人就是當今國王陛下的妹妹,而他的長女又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可想而知,這群“獨角獸”該有多麽傲慢了。亞武私以為,這些“獨角獸”將是青枝家族最大的敵人。
剛才那穿黑袍的小姐必是天角大人的長女天角夕顏了;但旁邊的男孩是誰?亞武聽說天角大人的長子晨光已經十七歲,不會這麽小。那隻能是他的次子晨輝了。哼哼,不管是誰,都是個傲慢的獨角獸崽子。
很快,他們便到了傳說中攻不破的祥諧堡,也即王宮。這麽一座雄偉要塞,巍然矗立於海邊高丘之上,龐闊而氣派。同時,亞武也注意到城垛上的人頭。它們還未完全腐爛,模樣依稀可辨。這應該就是在暴動中被殺的人了。
亞武隨侍衛進入堡內,穿過兩道城門,被引進博望樓二樓父親的那套居所。父親就是在這裏遇害的。地板已翻新,看不出當時的血跡,這可不利於調查案件。根本不應該亂動現場!除非他們已經查出凶手。然而若是國王要換地板,仆人也不得不換。可這麽急著換掉,又是為了什麽呢?隻有一個可能。不,我不該這麽亂想,我隻要做好份內的事就夠了。
已是夜晚九點,肖洋仍沒有回來。
“亞武爵士,要不我帶您去接夫人吧。”侍衛籍典凱剛說道。
“我正想去呢,再來兩個人一起。”亞武說著便走出門,“反正也坐不住。”
凱剛領著他和其他兩名侍衛先是從祥諧堡外的廣場直走,然後向南拐進永鑫大道,又折入隆慶大道,再向南拐入聖光大道。盡頭的低丘上便是聖光大教堂。大教堂位於城市南區的中心,是此區的地標性建築。亞武一眼便注意到教堂的尖塔以及主門上的巨型黃金九芒星徽章。黃金九芒星就是聖光嘛。兩列曲旋而上的階梯之間是一尊雙手將金秋捧在胸前的聖光女神雕像。在月色的映襯下,女神的雕像熠熠生輝。
剛要進去,沒想到肖洋已經出來了。她一臉笑顏,“陛下態度很誠懇,可能是我為王後真誠的哀悼打動他了吧。陛下答應我一定盡快查出凶手,並允許我這段時間在內閣中旁聽。這是個好的開始。”
“恭喜夫人。但我覺得堂堂茂林城公爵在國王的城堡中被謀殺,這是應有的補償。”亞武如此說道。
肖洋眉頭稍皺,“這話給陛下聽到了可不好。不管怎麽說,至少表明陛下很看重我們,我們得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是,夫人,我多嘴了。”
“也沒什麽。我現在很餓,我們去吃些東西吧。”肖洋突然興奮不已。
這時侍衛籍典凱剛開口道:“城堡裏仆人們有做,夫人,您可以回去吃。”
“不,不是都說麽,來汴安城不吃汴安烤鴨等於沒來汴安。不如我們去嚐嚐這傳說中的汴安烤鴨?”肖洋像個孩子似的扮鬼臉,“哥哥,你也一定沒吃過。”
亞武的內心深處早就開始捧腹大笑了。好啊,我這可愛的妹妹,我說怎麽趕路趕那麽快,原來淨惦記著吃食了。是啊,在父親當財政大臣的這幾年,尤其是長兄亞文陣亡於臨海城之戰後,茂林城乃至整個翠影森林地區的大小事務簡直快要把她壓垮了。隻有美食能撫慰她的心靈。什麽蜂蜜桂花糕、烏梅酥、炒豌豆、扒糕、甜玉米粒、牛肉幹兒、蕭灣城火腿、弓島魚幹、波霖鎮醋雞蛋,都是她辦公桌上常見的零食。至於奶酪、香橙蛋糕、烤洋蔥什麽的,更是她的鍾愛。吃歸吃,她也挺懂的節製。就像大多數森林地區的人一樣,她保持著健康的身體、適中的身材。那句古話不就是這麽說的嗎?精致的森林養育了精致的人民。
來到城北靠近汴河南岸的一個偏僻角落,方才找到一家還沒有打烊的汴安烤鴨。肖洋與亞武共享一份,幾個侍衛也分食一份,就著岩海地區產的紅葡萄酒,確實挺愜意。“夫人,既然我們要在汴安久留,是不是應該差人把父親大人的遺骨送回茂林城?我看父親在汴安城的教堂待了很久了。”
“我會讓父親原來的侍衛護送遺骨,他們一定也想家了。”肖洋小心地啃齧著一條滴油的鴨腿,深如密林的碧眼不時一眨。“他們都跟父親在這裏四年了,實在是盡職盡責。說實話,如果父親沒有遣開他們,凶手又怎能有機會呢?這不能怪他們,相反,他們已經做的很好了。”
她就是這麽一個時刻照顧別人感受的人。亞武心想,妹妹有一個智慧的頭腦,更有一顆金子般的心靈。她當上茂林城女公爵,實在是翠影森林人民的一大幸事。在泛黃的燈光下,肖洋的吃相竟然格外迷人。亞武與她相視而笑。她好美,亞武在心裏說,我會用生命保護她。
出了這家汴安烤鴨,往南進入汴北大道,忽覺一陣異動。是西邊!那邊傳來呼喊聲,還似乎夾雜著金屬碰撞聲。侍衛們立即警惕起來,亞武也下意識地伸手摸向劍柄。這是他為自己打造的精鋼劍,銳利而輕快,很符合他的用劍習慣。隻見大道西邊的監獄方向拐來幾個人;不,是十幾個人;不,又是幾十個了!!!這是一場監獄暴亂!!!
暴亂隊伍裏,有的人正拿著武器與穿黑白條紋披風的獄卒打鬥,有的則與剛好夜巡到此的青袍城防軍打鬥。更多的人在拚命地向這邊衝來。
“夫人,我們得避一下!”侍衛隊長曉勇爵士喊道。
當這支暴亂隊伍越跑越近,亞武聽清了青袍軍和黑白軍的喊話:“阻止這群逃犯!”“阻止他們!”“阻止越獄者!”顯然這是喊給亞武聽的。
“曉勇爵士,你保護夫人;其他人,跟我來。”亞武迎麵衝向一個帶武器的家夥,打掉他的武器,將其踢翻在地。然而,當大部隊衝來時,亞武與紅袍衛士隻能是有心無力,和青袍軍、黑白軍一樣。
榮譽感驅使著亞武隻攻擊那些帶武器的,而不傷害手無寸鐵者。見鬼!你這是在幹什麽?亞武問自己。他們是逃犯啊,你個白癡!亞武一再猶豫,以至於根本下不去手。
然而,拿武器的逃犯可不講什麽騎士的榮譽。是,他們打不傷亞武,可要是三個人一起上,打死個普通侍衛還是沒問題的。於是當暴民通過後,籍典凱剛的屍體便和兩名持劍暴民的屍體一起橫陳於地。曉勇與肖洋從路燈後跑來時,凱剛已然斷氣,沒救了。
“看來昨天的暴民越獄了。”肖洋心有餘悸地說。
“還是集體暴力越獄。國王陛下一定要第一時間知道這件事,快去告訴他。”亞武補充道。
——東華大陸——東華王國——日歌峽穀——汴安城——永鑫曆398年9月11日——
媽的!這青袍子真他媽能追!
彥旭手中握著從監獄守衛那裏拿到的長槍,跑在隊伍的右翼。而這個來救他們的蒙麵人就跑在他旁邊。說實話,彥旭是真心佩服這個蒙麵人,那典獄官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真他媽痛快!然後蒙麵人一個個幹掉了向他衝去的監獄守衛。他還說汴安城東北門的衛兵已經被他料理好了,保證能帶大家順利出城。
說來也倒黴,今早彥旭與沐夏分頭進城,查探情況。不知沐夏那邊怎麽樣,反正彥旭自己是剛進城就被認出並抓進了監獄。監獄裏不僅有參與昨天行動的將近一百人,還有幾十個之前就在這裏關著的囚犯。
總之大家夥兒是一塊兒逃出來了。
守衛的呐喊將彥旭拉回了現實。他再次回頭看,又倒下兩個同伴。真是的,這青袍子夜間巡邏怎麽剛好就巡到這一片兒了呢?諸神可真他媽會開玩笑。彥旭不停地在心裏發牢騷。媽的,還在追!第十八層地獄留給他們!
好不容易跑出城,追兵也稀疏了。不,應該是說,追兵都回去了,而回去就意味著更多的追兵。彥旭依著自己的記憶,帶著這一百五十多號人在黑暗中跋涉,終於找到了會長他們的藏身之處。
然而剛到時他們還是嚇了一跳:一個黑袍騎士和八個青袍兵就那樣立在營地前!乖乖,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但空地上確實坐著昨天一起參加行動的人們啊。彥旭還看到了沐夏和她父親一起走過來。而當那個穿黑甲、披黑袍的家夥摘下頭盔時,他才意識到,這哪是什麽騎士!那是二帥,他的好兄弟。
營地中的人們都來迎接這支越獄而來的隊伍。“怎麽回事?”翡翠之手會長問他,“怎麽帶來這麽多人?”會長頗感疑惑,“這些都是……”
“有的是昨天一起行動的,有的本來就被關在牢裏。”彥旭答道。
沐夏卻立刻湊上前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於是彥旭把自己進城被抓、投入監獄、蒙麵人前來相救以及這一路狂奔的全部過程給講了一遍。“越獄可是死罪,現在我們是徹底成了逃犯了。”
“我們本來就難逃一死!”會長突然加大嗓門,“幹脆去拚命算了!”
營地裏各處都吵嚷起來,大家夥兒們都在為自己的命運擔憂——反正都是一條繩上的蒼蠅了,在乎那麽多管啥用呢?彥旭心裏想。
這時那蒙麵人開口了:“剛才你們說要謝我,很好,我接受。但謝我的方式是你們要好好活下去,別讓我的辛苦搭救白費了。”
“那你說說我們現在還能去哪裏?這兩天發生的事必定很快就會傳到全境的大小貴族老爺們耳朵裏,最後是誰把我們趕盡殺絕有區別嗎?”會長似乎已經絕望了。
彥旭注意到遠處的營火旁,會長的一雙兒女在哭,哭得稀裏嘩啦的。但彥旭內心毫無波瀾,因為他最討厭的就是眼淚,尤其是小孩子的。
“他們殺了我老婆!陌生的蒙麵人,你卻要我隱姓埋名去苟且偷生?!?!?”
原來如此。彥旭這下明白了,他心想:要是他們殺了沐夏,我鐵定衝進去跟他們死磕到底。想是這麽想,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彥旭知道自己肯定不會比沐夏活得長,而且她這麽厲害,誰能殺得了她?彥旭尋思著:我居然看上個這麽個殺人如麻的婆娘。那個黑袍騎士和他手下的八名青袍子不就是證明?要不然二帥這身行頭哪兒來的?
蒙麵人思考片刻後,指向正南。“我想大家都知道剃刀城的鹹豐公爵和他膝下那些殘廢少爺小姐們吧?這些年來他治下的領地頗有自由之風……”
彥旭在腦中收縮有關信息:鹹豐子敬是個沒用的老懦夫,他老婆是個西洋人,他的五個兒女隻有一個是正常人,其他的要麽天生弱智,要麽天生是瞎子,還有個天生聾啞,更有一個是剛生下來就少條胳膊。相反,他的三弟的子女們卻一個個健康無恙。人們叫那兩個小夥子什麽來著?對,“荒野之盾”鹹豐仲安、“荒野之劍”鹹豐仲平。得,光這兩個厲害角色就足夠讓鹹豐公爵擔心了——指不定等他死後,他弟弟或他這兩個侄子就會跟他兒子爭奪繼承權呢。鹹豐公爵不信任自己的三弟和兩個侄子,這是人盡皆知的。
會長遠途溫仔細聽了蒙麵人的話,不禁大吃一驚:“你們是要我們去當土匪!”
“正是,在鹹豐家族所統治的貧瘠荒地境內,各種山寨到處都是。隻要夠低調,就難以招致貴族領主們的過多關注。”蒙麵人沉沉的嗓音仿佛是刻意壓低的。